这日,南愚在房中准备着给南普道各位师姐师兄的礼物,一个她从未想过的人踏进了院中。
“姑娘,老爷来了。”
南愚手中的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谁?”
“鱼儿,是我。”
闻声,南愚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先起身行礼。自有记忆以来,这个人来院子里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同她单独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与其说是父女,倒不如说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就连门口的小厮,南愚都比了解他了解得多。
所以今天他来是想说什么,又或者做什么?是想在自己出嫁之前来表露自己作为父亲的关心,还是夸赞她一句懂事?
一瞬间,无数种猜想似雨前沉闷的风一般涌入脑海。
“父亲。”南愚还是起身行礼,脸上挂着笑。她从未如此真切地看过父亲的容颜,眼前这个两鬓斑白,背脊高挺的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他额角的刀疤印记也在说这是保卫疆土的戍边功臣。
对于南愚来说,南将军远比父亲二字来得真切。
一时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雨霏唤我爹爹,你唤我父亲。”南镇晏想起南雨霏,突然提起这细微的差别。
南愚自然明白,只是她委实叫不出“爹爹”二字。他同晴鹤姨娘,同自己本不该如此亲密。
“为父知道,你心中有怨。”南镇晏叹道,但眼中并无失落,仍然目光炯炯,一股武将之风。
南愚低声,孝顺恭敬的样子:“女儿怎么会怨父亲,您在外戍边杀敌,换得南府上下衣食无忧,女儿感恩不尽。”
“你同你姨娘一样,但你比她更聪明。这样也好。”
南愚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淡绿清澈,清香怡人。
南镇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起身到处看看。
“字写得很好,但少了几分筋骨。”南镇晏拿起书桌上一张被南愚揉成一团的纸。
“这是姨娘写的。”
南镇晏一时无言。
“笔挑得不错。”
一瞬间,南愚神色更冷了,道:“这是去南普道时阿姊送我的。”
侍女在一旁见状不对,上前道:“老爷,姑娘的女工很好呢。”
南镇晏接过一个护膝,他并不懂什么叫好,只觉得上面绣的纹饰好看。
“不错。为父还有事要忙,鱼儿,你这几日好好休息。”
说罢,南镇晏挥挥衣袖便离开,南愚恭敬地跟在身后,直到他离开。
“愚姑娘,您该好好同老爷说说的。”莱喜温声道。
“我知道。可应该说什么?”
是像雨霏阿姊一般,在父亲难得回来之时对着他撒娇说爹爹我好想你?还是质问道父亲您真偏心,回来就只知道和雨霏阿姊说话,全然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的存在?
是了,以往的信,都是单独给母亲一封,雨霏阿姊一封,至于我和姨娘,总在叮嘱府中琐事的一页上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纵使她再愚钝,也不可能感知不到这其中的道理。
纵是经历过情爱,南愚也在他们三人当中瞧出了些端倪。这能怨谁?怨父亲爱母亲而忽视姨娘的存在?还是怨雨霏阿姊是父亲所爱之人所生,自幼地位尊崇,又聪慧懂事,受尽父亲疼爱;还是怨姨娘没有像母亲一样好的出身,嫁给了不爱自己、而自己却痴痴爱着的人?
甚至说,若父亲不收留姨娘,她可能早已饿死街头了。所以若再奢求什么,未免太过贪心。
怨不得任何人,因为谁都没有错,或许这是最大的无奈。
萧府。
萧夫人看着请游方仙士合的八字,眼角眉梢甚是满意。虽然此前也算过好几次两人的姻缘,但再算算总不会吃亏。
那仙士神色怪异,先是摇头道萧陵川阳寿将尽,后又展眉,说其妻福禄双全,至阴至阳相融,可保他多活数十年。
说来也怪,自那日两家聚餐一别之后,萧陵川的气色都好多了,这几日甚至还能举起弓箭在后院练练手了。见状,萧夫人看南愚愈发满意了,看来这婚事早点定下是没错的,她隔三岔五遣人给南愚送去珠钗等礼品,当然也不会忘了其他人。
后院,一支羽箭横穿过空中一片落叶,“嗖”一声直插箭靶。
时隔多月,萧陵川再次举起最顺手的这张弓,无限感怀。若有机会,他愿重回军营身披战甲,一生戎马。但他自知这机会渺茫,能再抚摸这弓已是不易。此生不能建功,若能同心上人厮守,也算枉费,但只怕这也难以实现。
练完后,他爱抚地擦拭着弓身,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挂在高墙之上。他凝视着一旁弱冠之年母亲请画师作的画像,箭在弦上,白马鲜衣,意气风发。
余生苟且,来世再做英雄。
合上门的一瞬,屋里午后的日光被遣退,只剩尘烟淡淡,昏暗无声。
他迎着光走去,浑身模糊,叫人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