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决定得很突然,南雨霏也不得不抽空回娘家帮着操办。南愚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只把这当成一桩任务完成。此次她高嫁之事惹得嘉祥郡人议论纷纷,说一个落魄女人有幸被南将军带回家做了侍妾,女儿又攀上了高枝儿,可算是让她扬眉吐气了番。也有人感叹,虽是庶女高嫁,但那未来夫君能活几日也未可知,只道南府为了荣华富贵不顾女儿幸福,真是贪心。
这些话传到南府中人的耳朵里,又传到南愚耳朵里,但好的坏的对她来说都无所谓。本来就很累,再计较这些本就不可能有结果的事,只是徒增烦恼。
匆匆梳洗一番,她倒在床上,很快便入眠。
院里,一人衣衫月白,还带了点几乎看不出的淡粉。纱衣随风起,虽不似烟霞灿烂,柔和月光下却有说不出的缠绵深情。他脚步轻轻,踏在桃树下松软的土地上,想起些旧事,望着微微敞开的窗隙,恍若有暗香浮动,暗自伤了神。
白卿取下腰间铜铃,修长如玉的手指细细摩挲。心里痴叹。总说盼着你安稳度过此生我便满足,你要嫁人了我却总是心有不甘。可那又如何,再不甘又如何?
你不是你,我还是我。
你还是你,我却不是我。
白卿并没有打算只看一眼便离去。他要在这儿守着她,直到她嫁作人妇儿孙满堂,待她百年之后,他再潇洒地做桃花妖去。凡人不过短短几十年,守了这么久,这点时间他等得起。
他如此想着,把玩起腰间铜铃。不知夏日炎热还是铜铃作响,南愚不知何时竟站在他面前。
南愚为着前些日子对他说的重话心存歉意,没敢正眼瞧他,指尖绕着衣裙,低声道:“你没生我气?”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白卿闻言笑出了声:“只要是你,我便不会生气。”
“许是天儿有些热,家中又发生这许多事,脾气也不好了。若那日的话伤着你了,我向你赔罪。”南愚从袖中掏出一把绘有桃花的扇子,道:“这算是我的赔礼,也算是你帮我这么多次的谢礼。时间匆忙,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自作主张挑了这个,还希望你能收下。”
白卿抬头,道:“我若是不收呢?”
“我要嫁人了,你知道吧。”南愚话锋一转,夜风撩动碎发和衣袂,她却垂了头。
白卿隔着衣袖抬起她的手,在那错愕的清澈双眼注视下接过那把扇子,声音凉如水,说:“我知道。”
她的手腕还搭在他掌心里,温温热热的。南愚却并不想抽身,即使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幸人妖殊途,没有以后。
“以后……”
“等你成亲,我就继续做潇洒的桃花妖。你也好好生活,不要再追问那些事了,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好吗?”白卿将她的手放下,依旧隔着衣袖,并未逾矩。
掌心一凉,没了依靠。
“好。”她重重地点头,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酸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破碎。
如果我不是南府的女儿,如果你我皆为平凡人,那时相遇相知,你一定会勇敢的吧。南愚问自己,眸中带泪,还好夜色中模糊看不清。
聚散离合,相逢又错过的戏码太多,遗憾也太多,这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还有长长的以后呢。
翌日。
朝霞满天,绚烂非凡。昨夜睡得很晚,本以为早起会浑身疲乏,却未想竟浑身轻松。早早地梳洗更衣,中午要去和萧家人见次面,万不能怠慢了。
姨娘同她说了很多话,还带来了父亲的书信。大约是心中有愧,要牺牲女儿的幸福来换得清白之身。南愚看后只笑笑,劝慰姨娘:“没有父亲在外杀敌,焉有我们一家的吃穿无忧?父亲有难,女儿不能视而不见,且若父亲真出了事,我们也不能保全。再说了,萧家公子彬彬有礼为人谦和,女儿不会吃苦的,您且放宽心。”
不多时,侍女通传车马已备好,是时辰出发了。
有母亲在,南愚并未说话。只是在瞧着快到时,南夫人说了句:“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萧府不愧是世代功勋之家,气派非凡。
听说今日便会放父兄出来,但没想到他们二人竟已经同萧廷尉谈笑甚欢。萧夫人携萧家家眷一齐在门口等候,拿足了诚意。南愚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教养本就并不输南雨霏,从下车到萧府门前请安问好这短短时间里的举止仪容让萧府在场的人无不在心里夸赞。
见到来人,萧陵川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在一旁,始终不敢正眼看她。南愚自然察觉了,只觉得这萧公子还有些可爱。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这公子表面人模人样,背地里却有点轻浮。
还未到用饭的时候,萧廷尉和父亲、兄长几人在讨论朝堂之事,萧夫人和众女眷和母亲姨娘在一起说话,故意把南愚和萧陵川二人支开。
没了旁人,萧陵川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南姑娘,我带你逛逛吧。”
萧陵川身体不好,南愚故意走地慢了些。他却笑:“不必如此,几步路的事,我还不至于虚弱成这样。”
“萧公子,我走累了。”南愚径直坐在凉亭下。
萧陵川不傻,自然知道她的用意,便也停下。
“南小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他语气微微苦涩。
南愚心里一怔,她表现得很明显么?
“没有啊,公子多想了。”
“没关系,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此番是我拖累你。我知道母亲用南将军要挟,来换得你我的婚事。我替她同你说声抱歉”,他拱手说:“他们以为此事能瞒住我。你若后悔,我也没半个不字。”
“萧公子,你人很好。”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轻浮,看来是错怪了。人家少年将军战功赫赫,无故害了病还被如此揣度,多可怜呐。南愚低着头有些心虚。
萧陵川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你同我讲讲这院子吧。”
萧陵川顺势坐下,两人中间都能再塞下几个人了。他说春天的时候园子里的花开得很美满院馨香,笑夏天的时候池子里的鱼儿游得自在,惋惜秋天时木叶枯落,叹冬天白雪皑皑还曾冻死萧夫人养的一盆花。
南愚有时觉得他都不像个习武之人反倒更像书生,许是他害了病的缘故。
“南姑娘,你等我一会儿。”萧陵川忽然想起什么,向房中走去。他步伐匆匆,背影却消瘦不堪,比那抽条的桃枝还脆弱。
南愚有些担忧,他却像是感知到什么,回头笑笑。等他再来时,手中端着一盆洗净的桃子,粉红饱满可爱极了。萧陵川擦擦手,挑了个最大的给她,说:“这是庄子里新送来的桃子,母亲说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南愚几番推辞不得,还是接过:“谢谢。”她侧过身轻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漾开,比春天的桃花儿还要醉人。
“你喜欢就好。”萧陵川看向她,少女清淡素雅,眸子温柔。他不由得勾起唇角,恍住春风里。
“我记得你不大喜欢苦茶,但家中好像没有南普道的那种。这是我第一次打胜仗时父亲所赠,不知可喝得习惯。”萧陵川十分细致地给她斟茶。
南愚笑着回忆,眼中却没有任何情感:“这茶倒真是好茶。与南普道初见时给你喝的相比,那都不算什么。”
他一瞬垂了眼,声音极低:“那不是初见。”
“嗯?”
“没什么,我已经叫人装起来了,到时候带回府上喝。”
“公子客气了,既然是您外祖所赠,还是留着比较好。”
“无妨,我也喝不惯这个。”
许是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南愚干脆背过身去。他亦发觉失礼,看向远处。
软风呢喃,风中有陌生的声音告诉他,好好照顾她。
隐隐约约,清脆的一声铜铃响晃人心神。
萧陵川回神,不自觉地看向那抹倩影,心中默想:无论她嫁与不嫁,我一日苟活,护她一日周全。
树叶婆娑,天地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