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云生,南夫人来了,你快些收拾收拾!”
习完一天的经书和心法,她正在厨房里做馅饼呢,远远地便听见师姐唤她,只是后面的内容没听清。
自从古湾村回来后,师姐对她便不似从前那么亲昵,好像知道了什么,有所顾及。但师姐不说,自己便当不知道好了,还是如往常一般,做那个天真俏皮的小师妹。
“师姐你尝尝这馅儿怎样,清晨天未亮我在后山采的呢,不是说这个是仙草的一种嘛,应该有助于修习的。”说着,她夹了一筷子炒熟的馅儿喂到元嘉嘴里。
刚炒出来的馅儿热气腾腾清香四溢,十分可口。
元嘉下意识挡了一下,随即又张嘴。
“唔……好吃,师妹你做什么都好吃。诶,我不是来找你要吃的……”元嘉赶忙把嘴里的美味咽下去,拉着南愚就朝外走。
“师姐你干嘛,我这儿还没做完呢……诶诶你慢点儿,我鞋掉了!”
元嘉默默在心里叹,若她真能做自己的小师妹就好了。
“南夫人来了,就在大殿候着呢,你快去换身衣服。”
母亲来了?她来做什么,自己应该没做错什么吧。她莫名有些忐忑。
“那姨娘呢?”
“晴鹤夫人也在。哎呀别磨叽了,快去。”
这一路她几乎是被推着回去的。南愚飞快地换了身浅绿色衣衫,再三确认仪容无误后方才出门。毕竟要见母亲啊,她总归是有些怕的。
大殿内,南夫人正同空名大师说话,晴鹤姨娘则坐在一侧。许久未见女儿了,见到南愚第一眼她几乎喊出来,但礼数在哪儿,她到底是稳住了。
数月未见,又她清瘦了些。只是看她眼角眉梢带着笑,想来应该过得很好。这样想,晴鹤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
“师父,母亲,姨娘……云生来了。”
她犹豫片刻,是该说女儿还是云生呢,想到这儿毕竟是南普道不是家中,要有规矩。
“云生在此日日勤勉,不过一月前……”
师父要说在古湾村的事。不行,说了姨娘会担心的。
“半月前我同师兄师姐一起外出历练,学到了很多。”
南愚答道,看了眼师父的脸色,幸而他并未生气。但一旁的南夫人却神色不悦,盖上了茶盖。
姨娘明白南夫人的意思,说:“在家时学的规矩都忘了吗?”
“南普道一向自然随性即可。云生如此,很好。”
师父竟然帮她说话?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南夫人起身行礼,一旁的晴鹤姨娘亦跟着照做,南愚也对着师父行师徒之礼。空名大师亦起身对着南夫人和晴鹤回礼。
“云生,你我师徒若是有缘会再见的。今日你修行圆满,为师把此物赠予你。”
再见?修行圆满?什么意思,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南愚犹豫着,迟迟不敢接。
“空名大师给你的便收着吧,莫要辜负大师一番心意。”南夫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
南愚看向姨娘,晴鹤点点头。
“谢过师父,只是……云生不明白这是何意。”
“详细之事南夫人自会向你道来。去吧,云生。”
师父虽然从未对她发过火,却是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同她说话。南愚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收拾完东西,几个南府的家丁来帮忙搬走。所幸行李不多,有些书籍她便留在了南普道。有师兄师姐见状觉得奇怪,得知南愚要离开后都舍不得,说好不容易来了个可爱机灵又懂事儿的小师妹,还没来得及疼呢怎么就走了。
南愚藏起心中的不安,笑说:“各位师兄师姐日后下山到了南府,我做东!”
一路上都未说话,面色凝重。她知道,定是家中出事了。南夫人却依旧雍容,眉目间看不出情绪。
一路无话,只听得马蹄声声。不知何时,闻得路上行人声,她掀起一角看窗外,车马已然到了浣花街口。不多时,车马终于停下。进了议事堂,南夫人拿出一封书信给南愚。
难怪。父亲遭难,她心中并未有过伤心,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情绪。
“父亲现在可好?”
“虽在牢狱之中,但好在萧廷尉派人关照着,并未吃苦。”
“父亲怎会平白遭人构陷,贪污之罪又从何而来?”
南夫人摇摇头。
“母亲,我能做些什么。”
南愚没有问,她知道若自己没有用,南夫人断然不会来到南普道带她回来。
南夫人抬眸,望向她的眼神比平日多了几分赞许。她直截了当:“萧夫人来信,想与咱们结为姻亲。”
晴鹤擦擦眼泪,说:“萧夫人说,自那日南普道一见,萧家公子便对你一见倾心。”
萧公子,一见倾心?她想起了那日的那位病弱公子,不过二人分明只说了几句话,也没做什么事,如此便一见倾心,稍稍草率了些。不过世家贵族公子哥的心思,大多如此吧。看来他也并非自己想的那般刚正清风,一切都是她把人想得太好了。
她只抬眸望了眼南夫人,干脆地答道:“好。”这份果断让南夫人也吃了一惊。
“你可知是萧家的哪位公子?”
南愚笑,侧光下的浅瞳好看极了:“无论萧家哪位公子,都是我高攀了。”
她有什么好挑剔呢。
“萧家嫡子,他……病得有些重。”南夫人说得委婉。
哪里是有些重,分明都是将死之人了。
“我愿意。”
一直隐忍不发的晴鹤姨娘却带着哭腔质问道:“你可知你这句愿意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有可能得守一辈子活寡,余生漫漫,孤身一人。
“你根本不知道!我只想……”晴鹤姨娘不知想起了什么,泪水浸湿手帕。
南愚了然,抚上她的手。
“女儿明白。但这都不重要,父亲安全,我们才能活不是么?”
“夫人,晴鹤求您,可有别的法子,能不能不要让鱼儿嫁去萧家?”晴鹤扑通一声跪在南夫人面前,所有人都愣了。
南夫人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为了女儿的幸福下跪,想到自己为了南府颜面将女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边觉得可笑,一边也无可奈何。
“姨娘,嫁人对我来说不重要。”
所有人都不重要。父亲不重要,嫁给谁不重要,幸不幸福也不重要。她只要姨娘好好的就够了。
晴鹤几乎瘫软在地,南愚和嬷嬷将她扶回房间,看着她睡熟后,又自己去找南夫人。南夫人仿佛早知道她会来,早早地便备好了茶点。
“鱼儿,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干脆。现在还有机会后悔。”
“父亲有难,南府有难,我不能不救。”
“有些时候我倒希望,你是我亲生女儿。当然,你也更像我亲生女儿。”南夫人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本就是母亲的女儿。”
“对你父亲,你心里一直有怨。”
南愚没否认。
“你当真想好了要嫁去萧家?”
“嗯。”
南夫人见南愚如此肯定便不再有疑,写完书信给南愚确认后便差人快马送去萧府。一番下来,不过几个时辰,便匆匆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回到永宁院,南愚屏退下人,倒在床上便开始睡觉。真的好累。
萧府。
萧陵川一身冷汗,方才午睡又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死在战场上,万箭穿心,眼睁睁看着敌人铁骑踏破山河。所幸睁眼时,夏日微风正吹动窗外树叶,绿意幽幽,一派生机。
“川儿你怎么起来了。”萧夫人拿着书信满脸笑容,将萧陵川扶着坐下歇息。
“总不能一直躺着,便起来走走。不过母亲,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喜事?”
“川儿,若给你娶新妇作伴,可好?”
萧陵川闻言,温和的笑容全然不见:“母亲我同您说过我不娶,我若成家只会平白害了人家姑娘!”他话说得急了些,额间渗了汗珠,显得人更加虚弱。
萧夫人却笑着给他擦擦汗,将袖中书信交予他:“若那人是南府二小姐呢?对了,就是南普道的云生。”
萧陵川一怔,心中竟涌起一丝波澜。云生?原来那夜他并未认错。他有些紧张,微微颤抖的手恨不得马上拆开信件,却还是保持了理智。
没人知道他多珍重这一纸书信,一一读完,他那漂浮不定的心好像终于能有落脚之处。萧陵川眼底晕开一抹温柔,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只是短暂的欣喜过后,他又坠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自己时日无多,他们不可能有未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收好递给母亲,道:“若是她,我更不会娶。”
萧夫人却好像早预料到他会这般,说:“此事我与南夫人已经商定好,且已经告知了名门显贵。若你要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背上被退婚的名头我也无法。只是南愚实在是难得的好姑娘。”
萧陵川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道:“且不说我还能残喘几日,就算性命得以保全,我也不娶。她嫁与他人,总比嫁给我守活寡好。”
萧夫人握住萧陵川的手,轻叹一声:“川儿,娘答应你,若你们二人成婚后我同你父亲绝不干涉你们的生活,想另购宅子搬去别处也好,不生儿育女也罢,就算日后你有什么不测她要改嫁也好,我们绝不阻拦。”
萧陵川不语,眉宇微皱看着母亲。
“以命起誓,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