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30日。
发生了什么?我的头好疼。刚刚,刚刚还在看相片吧。对,那个女孩。他爸爸说要领养我。可他又是谁?我到底在哪?奶奶呢?叔叔不是说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吗?为什么先是和好多姐姐住在一起,又说我要被领养呢。
我睁不开眼,眼皮像被浆糊粘住一样,还伴随着头痛。好不容易睁开,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粉色。
这是他女儿的房间,昨天给我看过。我怎么躺在这里。
还没等我缓过神,就感觉到小腿被拉扯的拽动。我猛地坐起身,一阵晕眩的感觉直冲上来。恶心想吐又想哭。
“你的袜子昨晚弄脏了,我帮你换下来。”男人仍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眯眯着眼带着笑意。我狠狠蹬了一脚,带着孩子气的委屈,“别碰我。”说完便“哇”的哭出了声。再看看我的小腿袜确实脏了,上面都是泥点,明明小心过的。
“叔叔,您能送……”还没等我说出口,我就感受到了窒息。我的哭声好像他暴躁的开关。
他直接扯住我的衣服,将我拉到床沿,他的轮椅边。宽大的手掌堵住了我的嘴,我的哭声。另一只胳膊勒住了我的脖子,直到我满脸胀红大脑像要断根弦一般,直到他青筋突起。“乖孩子,都不哭。”他声音有些颤抖语调却透露着兴奋,“跟我玩个游戏好不好。”
我好害怕,眼泪都流到了他捂住我嘴的手掌上。我拼命地想要掰开他禁锢住我的胳膊,却使不上力气,直蹬腿。
我没再发出声音了,他松开了我。
想吐,剧烈的呕吐感 。同时,我又大口的,贪婪的呼吸着这施舍得来的空气。被勒住的脖子已经通红,麻的没有触感。
我只能听他的。
“好,好。”泪珠已经铺满了我通红的脸,碎发都粘在脸颊上。他好像又变回了昨天见面的那个样子。自己推着轮椅拿了湿纸巾给我细心擦拭。“你是想让我送你回去吗?”他的指尖碰到我的额头,凉凉的。
我点头。
“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不好吗?”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像野兽觅食。“你知道吗?那个地方的人都是坏人。把你们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了吧。是不是又打又骂。”他将擦干了的湿纸巾叠好,扔进垃圾桶里,“我只能救一个人出来。就是你。因为你是最小的。其他人我无能为力。”他慢慢凑近,靠近我的小腿,大腿,我的肩膀。
“报,报警。”我往后躲了一下,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不敢抬头看他。奶奶教过有事要找警察叔叔。
“能报警的话,那些人怎么不报呢对不对。你别怕,我们玩个游戏。一会我先送你回去。过几天我帮你再带一个人出来好不好。我最多最多救两个人了。”
我心中已经做好决定,下次带小燕姐逃走。可是脑海中却被小冉姐的身影占满了。她的哭,她的痛,她的不堪 。
“什么游戏?”
“别动,闭眼睛。”
我睁开眼睛,动作显得熟练,“我和叔叔玩过这个游戏。”
他整理好衣衫,眼中有诧异,“哪个叔叔。”
“镇上汽油厂的一个叔叔,奶奶叫他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可是我醒过来就在那个小房间里了。”
他原本拿了纸要帮我擦嘴边的污渍,可是听到叔叔后,突然嫌恶似的不再讲话,动作也僵在那里。
“先送你回去。过几天我就帮你再救一个人出来。好不好。”
我点头不做声。但是我离开时,大门还没有彻底关严。我听到他说:“手续不用办了。再物色。”
你相信第六感吗?直到现在我都信。
我几乎是被粗暴地虏上车的,手脚没有被绑,眼睛还能看路,但眼前的路跟昨天一点都不一样。恐惧包裹着我。
车上是两个男人,一个坐在驾驶位开车,另一个和我一起坐在后面监视着我,都长得高大强壮,不苟言笑。瞧着车窗外越开越驶入小路,偏离正常的大路。我的心越来越发抖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假装看窗外,偷偷把我这侧的车门锁打开了。“咔哒”一声,在安静中实在明显,吓得我不敢呼吸。可是他们两个却没什么反应。
趁车子开的缓慢些,我直接打开了车门,跳了出去。我被风和土裹着,白裙子上脏出了一朵花。大腿摩擦到泥沙地上,生疼。脑袋也疼。但是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鞋子都跑丢了一只,踉跄地跑。甚至不敢回头看,热风刮我的耳朵,感觉耳膜要被震碎了。
先去人多的地方。对!然后去找小燕姐。
“真不追她了?”车上的两人神色倒是平静,还在照常开车,压根当我没跳出车一样。
“那个农民工还记得吗?就那个镶了颗大金牙的矮挫胖。昨晚上带那个小年轻去工地了。他老婆女儿在工地呢,小女孩被那个小年轻强奸了。这俩孩子差不多大。今天在老三五金店打起来了,估计现在都没解决。老板知道这事。”
“跟咱们放这个小女孩走有什么关系?老板每一次的意思不都是不行就……”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不就是报应。干了多少缺德事。这玩意来钱快,缺德也快。”
我的右大腿内侧一直有血慢慢渗出来,殷红的染到蕾丝袜上。跳车时砸地这一侧的身子已经不麻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疼,我只好瘸着腿,跑不起来了。因为是晚上,一路上没有行人。
奇怪的是脑海中一直在想路该怎么走,并没有很慌张。我知道路,去老三五金店的路。不行,不能回去。可是小燕姐她们怎么办?她们对我那么好。
报警。对。我要去报警。
去找警察。
老三五金店附近就有警察局,是我昨晚被放出来时看见的,已经记在心中了。但正当我快走到时,却感觉到脑袋被重击。我失去知觉晕过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浑身脏的要死的打扮会被人盯上,也不知道1998年哈北市的治安,有多糟糕。
这一次我很快就醒了过来,简直头痛欲裂。“叔叔!”我回到了逼仄的小房间,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仿佛我的救星。小燕姐她们五个人都蜷缩在一角,脸颊通红头发打结。我在另一角,被扔在地上。大金牙胸口上直插着匕首,小冉姐手上都是血。她双手颤抖,就连瞳孔也在抽搐。门口还站着一个男人,跟叔叔差不多大的样子,闻得到他身上,裤脚上也有股汽油味,我就躺在他脚边,动弹不得。
我喊叔叔,他像没听到一样,没有理我。我想让他带我回家,奶奶再打骂我,我也不想离开了。我不找爸爸妈妈了。
叔叔慢慢蹲下,一只手捏住小冉姐的下巴,分不清她脸上是血还是泪水,全粘在一起,黏黏的,鼻涕一样。他另一只手拽住她沾满血不自觉颤抖的手,引导她放到胸口的刀上去。“你不是恨他吗?杀了他就好了。”叔叔两只手都放上去,让小冉姐的双手握匕首握得更紧了。他一使劲,闷响一声,像捅猪肉一样,匕首插得更深了。
我闻到想吐,血腥味混着汽油味。我的头也好痛。想大哭又哭不出来。
“你把这个小姑娘又捡回来干嘛。”门口的男人讲道。我几乎奄奄一息,已经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一些声音。“死哪不是死。今天在这的都不能活。”
“白玩了还感觉她挺可怜的。”是叔叔的声音。“那就扔这吧。”说完他的脚步就离我走近,另一个男人已经开门而出。
但突然脚步开始混乱。我使劲睁开眼睛:小燕姐拔出了捅在大金牙上的刀,捅在了叔叔腹部。他俩撕扯在一起。小冉姐呜咽着哭,一边拉开小燕姐,自己往上冲。叔叔靠着蛮力把小冉姐拽到了阳台上。
“嘭”地一声,玻璃碎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俩掉下去了,像做梦一样。可我的记忆也开始模糊,眼前发生的事情像假的。
门开了,汽油缓缓渗进来。原来门口放了汽油,怪不得那么大一股味道。“本来还想都拉到云南去卖了算了。这下,都陪葬吧。”男人说完,把火柴扔了进来,迅速锁上门。
烟,好呛啊。汽油不多,但燃得飞快。灯也灭了,火光就是唯一的光。“快,快把门砸开。快啊。”我彻底闭上眼了,实在是没力气睁开。小燕姐扶着瘫软的我,让其他人砸门锁。砸吧,用力的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