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偌大的风,我们互相搀扶着迈上台阶,几次都险些被碎石绊倒,总算安稳到了庵前。
浣碧的手冻的又红又肿,叩了半天门也没有开。
我产后体虚,几近晕厥,就当我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之际,生锈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终于有一个尼姑开了门,她一身横肉,不似个清净之地的尼姑,来人慢悠悠的堵在门口。
“我还当是谁呢,敲这么大声。”
接着打了个哈欠:“你就是废妃甄嬛?你是她的奴婢?”她看向浣碧。
浣碧刚想和她争论,我便拦住她,这甘露寺的尼姑膀大腰粗,况且以后还要朝夕相处,不能这样,即使我也有诸多不满,也只能忍耐。
出宫是我梦寐以求,我不喜欢产生什么变数。
“不好意思了姑姑,请问我们住哪。”
我压抑着怒气,心平气和的同她交谈。
分配好了住处,我和浣碧去了河边浆洗衣服,深秋的河水算得上寒凉彻骨,指尖伸下去只觉得凉到心尖上。
浣碧她做惯了这样的活计,带着我苦中作乐。
“姐姐,你如果有做不完的都交给我就是了。”
紧接着她忽然愣住,匪夷所思的看我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我的目光径直的撞上一人,怎么又是他。
浣碧性子敏感,我含笑示意她微微回避,偌大的空地此刻只余下我和他。
韩硕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把手帕还给她,最后看她一眼,全当是圆了没见阿柔最后一面的遗憾,可是那一颦一笑怎么都像极了阿柔,他不会认错,那就是阿柔。
“阿柔。”
“这是你的绣工,我不会认错的。”
瞳孔微缩,在听到他唤我名字的那一刻,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和微涩的感觉充斥了心口,原来被人记住是这样的吗,我非自由身,我不配。
“贱妾甄氏,将军真的认错人了,贱妾只知道将军姓韩,对将军其余的事情一无所知,怎么会是阿柔呢。”
他眼角落下一行泪,自嘲的笑了笑:“我是阿柔的未亡人罢了。”
我心里有不忍,却未停止着脚下的动作,收拾了衣服就要走,然而脚底一滑,不受控制的向湖里坠去,深冬的湖水太冷了,一个身影飞快的随我跳下来,一双有力的手揽住我的腰,将我从地狱带回人间。
唇上覆盖着另一人的唇瓣,温暖的气源源不断的踱入口中。
“还要再让我心痛几次啊?阿柔。”
“将军自重。”
清醒过来的我攥紧身上的衣裳,也是攥紧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浣碧眼见着我落了水,此刻更是急匆匆的跑上来,她伸长了两臂,整个人呈出个大字型摆在我身前。
“你是何人!”
韩硕也抿着唇立在我身前,两个人像对上了一样,罢了,不告诉他他是不会走的,这一天也是迟早该来的。
我咬咬牙,说出了重生以来藏在心里的秘密:“是,我不是甄嬛,我是柔则,是阿柔,是纯元,可是那又如何,世上有谁会相信重生之事,你我二人也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从退婚那日起就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浣碧像见了鬼一般惊恐的回头望着我,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个莫大的打击吧,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姐妹,一个撞刀而亡,另一个被孤魂野鬼儿占了身。
她哆嗦着唇,依然伸着双臂,像一尊雕塑,问道:“你到底是谁。”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和她解释了故衣事件后发生的事情。
“并非我刻意占了你姐姐的身子,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将这身子还给她。”
她瞪圆了眼睛,像是要找个发泄口,终究还是不忍心对我说出一些气话,捧着浣洗的衣服跑掉了。
“我至今未娶。”
他边说着,边把衣服揭下来给我。
“今日来见你刻意穿了身素净的披风,给你穿上,庵里的尼姑不会怀疑。”
周身忽然被衣服罩住,接着被人轻轻拥在怀里,下一秒又分开。
“我该回去了。”
我说着这样的话,却搂紧了披在身上的衣服,心里把那句话辗转的重复了好几遍,至今未娶,至今未娶……
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回到庵中,我知道宜修会吩咐她们故意苛待我,所以在知道自己分到一间又破又小的屋子的时候十分坦然。
浣碧早早的背过身去休息了,她在赌气。
我的床榻被铺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别以为我是给你铺的,我是怕硌着我姐姐。”
望着天边那轮皎皎月,我侧过身子,难得的做了个好梦。
我仍在睡梦中。
一阵咣咣的敲门声传来,将我惊醒。
浣碧正要去开门,门就被踹开了。
昨日为我们开门的姑子站在门口,语气不善:“你们死里头了?赶紧出来。”
我不是泥人做的,不想在此处受一个尼姑冷嘲热讽,更觉得她的话粗鄙不堪。
“你可曾想过,此时此刻这样刁难我,倘若来日我的身份不是废妃,你要如何自处。”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还以为自己能翻身啊,谁不知道你是被赶出来的,赶紧出来。”
我忍着疼痛从被子里挪出来,踩上靴子,跟着她去祠堂。
静白等一行人已经在等着我了,她面相坑坑洼洼,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倒挺像宫里的精奇嬷嬷的。
我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任由静白扫视。
“废妃甄嬛,随便起一个法号吧,别让那些浊名污了咱们甘露寺的名声。”
“你!”我差点就要拉不住愤怒的浣碧。
“不就是一个名字吗,改就是了。”我说道。
“算你还有点见识,现在立一下规矩吧,就是宫里的娘娘来了这,也要依我们的规矩来,每日四时晨起,去打水,五时来祠堂礼佛,六时吃素斋,其余时间一律打扫卫生,能做到吗?”
“那中午的素斋什么时候开始?”浣碧问道。
“当然是谁来的快给谁啦,来得晚的,干活不认真的,一律都没有饭吃。好了,现在开始,各自该做什么去做什么吧。”
“这一个个姑子,比宫里的粗使婢子还不堪,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姑子的。”浣碧愤愤道。
“好了,小声些。”
我忽然不知道出宫是福还是祸,我一生从未做过错事,何至于被人如此蹉跎?唯一的那些错误,上一世也被迫偿还了,那这一世我又是在还谁的债。
胤禛,你真的欠我许多。
浣碧是甄嬛的妹妹,不是我的妹妹,她陪我吃苦并不是她份内的事,我要理所当然的多做一些活计,让她轻松些。
从未干过这些活计的我,十月怀胎的我,没有坐月子的我,跪在地上一点点擦拭木头地砖。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腿跪的发麻,面前的东西都要看不清了,午时的钟声才敲响,众姑子都跑去吃素斋,把地踩的漆黑一片。
我和浣碧刚要起身,被静白拦住:“你们这地是黑的啊?”她在地上踩了两下:“这地都是脚印,被人看见了多不好啊,是不是?”
“地不就是给人踩的吗?”我问道。
“诶,不,贫尼知道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是起码的规矩要做得到吧?”
见我无动于衷,她厌烦的摆摆手:“行了,我去用斋了,你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