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季铭从外面回来,刚打开家里的门,就一眼望见正对着入户的餐桌上放着一只紫色小铁笼子,一只浑身雪白雪白的小兔子正在专心致志啃着胡萝卜,那可爱的模样无与伦比。季铭惊呆了,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养得那只“白雪公主”,它又回来了。季铭想起少年时代他宠爱的小白兔最后因自己的过失而死去,不禁又内疚自责伤感起来。
笼子里的那只小白兔可能也感应到了有一双正在强烈注视它的目光,所以它停下啃胡萝卜,抬起头来也炯炯地望着他,于是两只红了眼的兔子就这样对望着,季铭眼角微噙着泪花,嘴角却又含着开心的笑意,他又是惊喜又是难过,他激动地就要过去拥抱,刚拎起笼子,冰阳就从一旁跳出嬉皮笑脸地说:“嘿!可爱吧?送你啦!”
季铭愕然一惊,如大梦方醒,立马收住表情,又冷起面孔,狠狠地瞥了一眼冰阳,怒道:“滚!”一把连笼带兔扔到了冰阳怀里。
冰阳慌乱抱住笼中兔叫道:“这兔子这么可爱……”
“滚!滚!滚!我再也不要看见兔子!滚!”季铭咆哮着,钻进自己的房间。
“你看真的很可爱……”冰阳还想再说什么只听“砰”的一声,季铭狠狠地在冰阳面前摔上了房门,冰阳尴尬无比,她没料到季铭会这么的情绪激动,刚才不是流露出欢喜的表情嘛,他这么的恨我?讨厌我?那声巨响的关门震得冰阳心里直颤。
季铭拿起桌上一本外文书籍,这是他最近在做的翻译项目,他翻开书页接着上次未完成的地方继续写着,可是他总是精力不能集中,写着写着就心猿意马神游太虚,他恼火地将译稿揉成团。这时,冰阳轻轻推门而入,她端着一盏陶瓷,笑容可掬讨好似地说:“我现煮的咖啡。”她将陶瓷盏端至季铭面前。
“我不喝咖啡。”季铭冷冷地说,其实他现在正需要一杯咖啡或茶来提提神,补充一下能量,可是他却言不由衷拒绝道,仿佛对于她的一切都应该不经过大脑思考而去拒绝。是的,她这个小魔怪已被他禁锢在心底的铁笼里,可是,她现在又跑出来作妖。
“现煮的呢?尝尝看。”冰阳依然耐心讨好着。
“我说了不喝。”季铭微怒,他手一挥,挥翻了冰阳手里的咖啡杯,冰阳慌忙及时抓握但也只是抓住了杯子,滚烫的咖啡溅泼到了她的手臂,烫得她嘴巴一龇。但是比她被烫痛更囧得是恰巧这一幕被进来的伊俏看了个正着,她刚一过来还没完全走进季铭的房间,就看见季铭将冰阳手里的咖啡打翻泼到了冰阳的手臂,烫得她直哆嗦,她惊讶于季铭对冰阳原来是如此凶狠和厌恶,这是令她没想到的,但也难怪,她曾经做出那样惨无人道之举是谁都不可能原谅的吧?
冰阳被伊俏撞见刚才这一幕着实很尴尬,她捂着被烫的手臂来不及疼痛,难堪地退出房间去,她宁愿被烫得更严重也不愿意这狼狈的模样叫伊俏瞧见。
伊俏将季铭约了出去,刚一走出楼道,伊俏就讪讪道:“你刚才把滚烫的咖啡泼到你姐姐手臂上,是不是太狠了点?”
季铭不吱声,其实他心里比谁都难过内疚。
“没想到原来你这么讨厌她啊!之前,我还挺担心的呢?”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对她旧情复燃。”
季铭心里一怔,停下脚步。是的,他还会爱她吗?毕竟她曾是他最爱的人。
“铭,告诉我,你还会再爱她吗?”伊俏娇声问道。
他还会爱她吗?不,不可能,她是个魔鬼,可怕的魔鬼,凶残的魔鬼,她一直残害着自己,怎么可能还要再去爱她?
“不,不会的。”
伊俏满意一笑,终于放心地挽起季铭的手臂向前走去。冰阳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给烫伤的手臂做冷敷,她满眼含泪,她痛苦的不是手臂的烫伤,而是季铭对她的冷漠和厌恶。她伤心不已,难道他真的不爱她了吗?难道她再也挽回不了他的爱了吗?她不知道他是否还爱着自己,还是因为痛恨而故意做出折磨自己的样子,她想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她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倘若他的内心还在真真实实地爱着自己,那么她将不顾一切,不惜一切,去挽回去珍惜去爱,她一定要不顾一切!
帮着妈妈从购物广场采购回来,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走过街角,巷口和天桥,一路无语,那些过往的岁月,已如云般游走,那些长满荒草的记忆,还清晰可见。他默默地走在前面,她茫茫然地望着他帅气的身影,只觉得多么的亲切而又那么的疏远。冰阳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季,他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行走着,那时候他像一只小奶狗跟在她身后呢,而如今她只能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一个踉跄脚下一崴, 冰阳跌倒在地,走在前面的季铭停下脚步只微微侧过头来,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
“我崴到脚了。”冰阳揉着疼痛的脚求助道。
季铭终于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冰阳,冷冷道:“难道你连站起来都不能吗?”
“不行,太痛了。”冰阳故意试探他。
季铭缓缓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不行太痛了,走不了。”冰阳嘟囔着,“你背我吧!”
这略带有一点点撒娇的口吻让季铭仿佛一下子识破了什么,他一把撂下冰阳,转身就走,狠心不再理睬她。
冰阳被撂倒在地哭喊道:“喂,我崴脚啦,真的崴脚啦,走不了啦!”
“那你就坐在那吧!”他头也不回离去。
冰阳茫茫然看着他狠心丢下自己绝绝离去的身影呆住了。他像当年的 hurry 一样走得那么绝绝。她该如何唤回这颗冷漠的心?她还要换回这颗冷漠的心吗?她不知道坐了多久,被冷风吹了多久,她忘了时空忘了自己。
天边吹来阴冷的风,夹杂着点点雨滴,要下雨了,难道要在这一直坐下去吗?他真的不再管她了吗?他真的不在乎她了吗?冰阳难过地哭着,她成了弃儿,令人十足厌恶的弃儿。
天空果然飘起雨来,这雨丝像当年她抽向季铭的鞭子,现在报复性地回抽在她的脸上身上,羞辱着她的内心,她已不再是有人疼爱的女孩了。她终于落得这样一个可恶的下场。
远处走来一个身影,撑着一把彩虹雨伞,缓缓走来,向她走来。冰阳愣愣地看着伞下的身影,却是一个曼妙的身影。
“喂!你还真脸皮厚呢。”伊俏扔给她一把雨伞,又将自己的手臂伸出,等待她的攀附。
冰阳拄着雨伞站了起来,没有去借助伊俏的手臂。她撑起伞倔强地一拐一拐地向前缓慢迈去。
“多坚强啊!刚才为啥装的那么柔弱?”伊俏在身后不忘讽刺着。
冰阳被羞辱的满脸通红,她刚才确实是想探测一下季铭的内心,而使出的“矫揉造作”的手段,却成了被讽刺嘲笑的绿茶婊一样让人恶心。
伊俏跟随在她身后既不丢下她也不去搀扶她,当冰阳这样强忍着疼痛走到家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似乎再也走不得半步路了。
季姨摆上晚饭问她是不是崴脚了,她强掩伤势,不让季姨察觉也不再在季铭面前显摆,还坚持和大家一起吃完晚饭,当季铭送伊俏回去的时候,她才躲进房间查看伤势,整个小腿已红肿成大猪蹄子了,就在冰阳对着自己这个大火腿发呆的时候,季铭居然推门进来了。
他拿着冰袋,坐到她跟前盯着她红肿的腿,冰阳有些尴尬自嘲说:“你看我没骗你吧,确实崴脚了。”
季铭也不说话,默默地将冰袋绑敷在她腿上。
“哇喔,好冷啊。”一阵刺骨寒冷袭来,冰阳忍不住叫道。
“我送你去医院吧。”季铭终于开口说话了。
“啊啊,不用,这么晚了,去医院也不方便,冷敷一下就好。”
季铭定了定又说:“还是去医院吧。”说着就要抱冰阳起来,冰阳慌忙挣扎着:“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这么晚了别吵到妈妈,让妈妈知道也不好。”冰阳打消季铭的想法,她不明白傍晚那么冷漠的人儿这个时候怎么又这样关心自己来,他到底是心里有她还是没她。
冰阳醒来发现被崴的腿脚由于及时进行了冷敷果然好多了,她开心地起床,一走出房间就能听到厨房里有声响,证明着屋子里有人气,这是她多年漂泊在外不曾期盼的。她拖着伤脚走过去察看,原来是季铭在做早餐,她趴在门框上痴迷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思绪万千,季铭眼角的余光也瞥见了正偷看他的冰阳,他转身冷冷地拉上厨房的推拉门将冰阳关在了门外,冰阳被吃一剂闭门羹,着实一愣,苦叹着还是对自己这么冷漠。冰阳只好洗漱完毕安静地坐在桌前等早饭,季姨问她要吃阳春面还是小米粥,她不假思索回答说阳春面,她永远记得那个被撒上碎碎葱末的阳春面。
季姨和季铭将做好的早餐端上桌,有鸡蛋、点心、豆浆还有她爱吃的春卷、米饺,正当她赞叹早餐很丰盛的时候,伊俏过来了,她似乎是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过来了。季铭早已给她备好了碗筷,她来这里吃早饭是这样的轻车熟路,季姨给冰阳端来面条,冰阳惊讶地发现并没有撒上葱花,只一碗清汤白面,她同时也注意到季铭给伊俏端来的也是一碗面条,而他自己和妈妈选择的是小米粥。原来是为了伊俏所以才不放葱末的。冰阳心里顿悟。
伊俏在季铭身边坐下,从包里掏出一小瓶红花油恨恨地放在冰阳面前,冰阳一愣还是说了声“谢谢。”难道伊俏会这样关心自己,她才不信呢,包括昨天在途中给她送伞,八成还是某人用了间接方式来关心自己。她忍不住向季铭望去,季铭也同时看着她,但仍然没有半句言语。
“铭,我们上午去看电影吧,最近刚上映一部电影据说还不错。”
“好。”
季姨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怕冰阳有些受冷落就说道:“阳阳,你的脚好了吗?要不也一起去看电影吧?”
冰阳看了一下伊俏愤愤的样子还有季铭漠然的态度回道:“我还是不出去了,我在家陪妈妈。”
“那也好,吃好早饭,妈妈教你编织手袋。”
“阿姨,你做的那些手工编织好精致,上次你给我编织的手机套,我的同事看到了都好喜欢,他们都想要呢。”
“好,等阿姨编织了足够多,到时候给你的同事每人送一个。”
季铭和伊俏吃好早饭就出门去了,冰阳收拾好厨房,就坐到客厅里看季姨做手工,季姨果然做了很多手工编织,有帽子、钱袋子、各种钥匙挂件,五彩斑斓,精致好看。
“你的那位同学,以前那个姓韩的同学一直没联系了吗?”
冰阳知道季姨问的是 hurry,只是没想到妈妈会对他的印象如此深刻,冰阳摇摇头,故作轻松说:“陈年旧事了,妈妈还记得?”
季姨略有些尴尬道:“他给你输过血,还经常在楼下等你,所以妈妈记得比较深,那孩子看着对你挺好的。”
冰阳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带着疤痕的手腕,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恐怕等不到他了,冰阳心里苦涩起来。
冬日里的一道阳光从阳台外照了进来,很快又褪了去,悄无声息。
吃午饭的时候季铭和伊俏仍然没有回来,午饭过后,天空阴郁起来,冷空气逐渐下降,这个城市似乎在等候着一场雪。
季姨午休去了,冰阳百无聊赖,轻轻推开季铭房间的门走了进去,他少年时期粉色的格调早已不复存在,墙纸是灰色,家具和窗帘是深咖色。冰阳打量着整个房间,这已充满一个成熟男人的味道,简约的衣橱,书架上满满的书,墙上还挂着一把旧吉他,桌上放着的相框里面是伊俏在甜美地微笑,一两页手抄稿随意地散在桌角。
冰阳一件件扫视过去,仔细感受着房间主人的气息,她伤感而又热烈,难过而又激动,恨不得能将房间里每一处空气都亲吻一遍,她要深深地感受着这个空间里的一切,她要将爱人的味道都吸进肺里装进心里。
她在桌前坐下,随手拾起一页手稿看起:
The furthest distan the world,is not between life ah
But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
Yet you don't know that I love you
The furthest distan the world is not when i stand in font of you,
Yet you 't see my love
But when undoubtedly knowing the love from both,
Yet ot be together
The furthest distan the world,is not being apart while being in
love
……
这是季铭随手写的翻译稿,她知道这首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一股气息却还得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沟渠……”她口中反复念着,泪湿眼眶。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她伏案痛哭。
不知不觉竟趴在桌前昏昏睡去,做了一个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梦,梦里她是深海里的大鱼,季铭是天空中的飞鸟,她努力地从深黑的海底跃上来,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跳跃的多么高,都还是没有办法去亲吻蔚蓝天空中的飞鸟,她一次次努力地腾跃,换来都是跌进深深的海底……她痛哭着,嘴里还在反复念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忽然,她从梦中惊醒,果然发现身上被披了一条珊瑚绒毯子,她抬首回望去,正撞上季铭刚要扭过去的身影,其实,她刚才睡梦中哭泣的样子季铭注视了很久。
“季铭。”冰阳叫住就要离去的季铭,再也控制不住的情感让她奔向他,并从身后一把将他相拥,泪如泉涌。
“喜欢我的吧?”她靠在他的后背低喃。
这次,他没有反抗,他痛苦着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像从前那样爱我,像从前那样爱我可以么?”
“不。”他条件反射般轻轻地拒绝着,但就快要意志不坚定起来。
“你爱我的,一定还爱我的。”冰阳不依不饶,两手环抱着季铭更紧了。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想拒绝,可是再也坚硬不起来的心已柔软得像退了潮的沙滩,他彻底被俘虏,他失败了。
莎士比亚说:“爱情不过是一种疯”“爱比杀人罪更难隐藏,爱情的黑夜有中午的阳光”。
就快要过年了,冰阳想起曾有个久远的冬天,有个寒假,也是将要过年的时候,季铭带她探访了一条陌生空寂的街巷,只为她寻访杳无音讯的牵挂。
“铭铭,下午我们去义仓街看看好不好?”她不再期盼能寻到故人的音信,而是只想重温那个季铭带她走过的下午时光,青石板的巷子,斑驳的墙壁,街角音像店里飘出来的情歌。
“已经拆了。”季铭用四个字冷冷地回答她,他还是不愿多说话。
冰阳失望地低下头,心里叹息着遗失的美好。
腊八粥熬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春联,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冰阳终于过上了团圆年,七年,整整七年之久,冰阳都没有过过像样的新年,现在她又重新拥有了家的温暖。她几番在丰盛的饭桌上都要喜极而泣,又怕被伊俏嘲弄她太过于煽情,只能举起盛满红酒的高脚杯遮面。七年来,她终于品尝到了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