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她成了一个逃犯。南方,当年吴倩倩是不是也是这样南逃的?去南方!吴倩倩在那里。
经过一天一夜的穿行,“呜呜”轰鸣的火车将她丢在了 Y 市的月台,她失魂落魄跟着人流走出了车站,夜晚的 Y 市霓虹璀璨,灯火辉煌,可是她再也找不到家的那盏灯。
她无处可去,她在街头游离,凉飕飕的夜风不停地向她灌来,仿佛是要时刻提醒她要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个杀人逃犯。她现在身无分文,她是个逃犯。
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个小女孩走过街头,看到电信大厦的墙根处坐着个年轻的女孩,她软软地靠在墙根,眼神空洞,精神恍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并不像流浪乞丐。
“小姑娘,需要帮助吗?”年轻的妈妈俯下身亲切地问她。
她茫然抬起头,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和一个怀里抱着米奇的小女孩映在眼底。
“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坐在这里可不安全,赶紧回家!”年轻的妈妈好言相劝。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家了。”
“怎么会没有家?你的家人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若有所思起来,却又哭笑着,“我是邪恶的魔鬼……”
“什么?”她含糊不清的发音,年轻的妈妈没有听明白。
“妈妈,她说她叫谢萼。”小女孩天真地说,她听到了“邪恶”两个字的发音。
年轻女人看着又是哭又是笑的冰阳,觉得她疯疯癫癫的有些神志不清,无法沟通,愣了片刻,并从腰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钞票递给她说:“赶紧回家吧!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坐在这里很不安全的。”
冰阳没有接,她就将纸票放在她的面前,然后牵着小女孩走了,走出几步的小女孩还回过头来学着她妈妈的样子冲她喊道:“赶快回家吧!”稚嫩柔软的童音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冰阳全身的细胞。那个在午后的阳光中等待爸爸回家的十二岁的小女孩哪去了?爸爸哪去了?
回家?冰阳苦笑起来:我才刚逃出来,你们就叫我回家?我是个杀人逃犯,哪里有家?季铭他死了吗?他会死吗?他被我杀死了吗?
夜已很深了,冰阳怀揣着五十元的爱心救助款,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只有怀揣五十元将如何过夜的梦想。终于,在一个深巷里看到一家桑拿洗浴中心还闪着花灯,“桑拿 20 过夜 40”。她推开门,吧台值夜班的女孩打着哈欠问她:“洗浴还是过夜?”
“过夜。”
“大厅过夜还是房间过夜?大厅 40,房间有 80,100,200……”
“大厅。”冰阳弱弱地说。
吧台女孩瞥了她一眼递给她一双拖鞋和钥匙手牌说:“把鞋换了,你可以先进去洗澡,这是放衣物的柜子钥匙,明早上拿手牌结账再给你鞋子。”冰阳遵照吩咐换了鞋,吧台妹拿了冰阳的鞋子放到后面她手牌号码对应的鞋阁子里,就打着哈欠坐到后面的躺椅里去,不打算再理冰阳了。
他们不需要先支付押金,应该就是把客人的鞋子当做押金,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有人趁着吧台妹熟睡的半夜弃掉鞋子穿着拖鞋逃单的。
冰阳走进女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衣柜里有干净的可以裹住全身的那种长浴袍,冰阳换上浴袍按着浴室里的箭头指示向楼上的休息大厅走去。刚一走上楼,就看到两个浴袍紧紧地抱在一起狂吻着,冰阳吓得忙低下头轻轻地从他们身旁走过,连是男是女都没敢看清。紧接着又看到一个浴袍搂着另一个浴袍朝一个按摩房走去,她这回看清了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露出肥肥的胸脯,女的一头黄发,被涂得血红的嘴看上去像刚咬了一口的人血馒头。
冰阳找到大厅,畏畏缩缩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幸好里面没有亮灯,只有微弱的暗灯照着使人不会碰壁。冰阳找到一个角落然后在沙发床上躺下,大厅空调的效果很好,将炎热的酷暑八月变成了人间的四月天,将属于亚热带的 y 城变成了温暖如春的天堂,珊瑚绒的毛巾毯也很舒服,就是总有那不明不白卿卿我我的亲热声音和呼噜声,像深夜耗子磨牙一样讨厌,干扰你的熟睡。冰阳不敢睡得太死,毕竟在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鱼龙混杂的大厅。
这一夜相安过去,可是明天又该怎么办?她成了一个没有明天的人,疲惫和困倦终于让她停止了遐想。
第二天还是来了,无论你如何延迟睡眠躲避。冰阳不得不下楼去结账,她要支付洗澡加过夜费 40 元,当她已换上自己的衣服和鞋子时,她捏了捏口袋里那张纸钞,昨晚在陌生的城市街头,一对陌生的母女资助给自己的巨款。
她鼓足勇气对吧台妹撒了个谎:“对不起!我昨天刚来 Y 城的,身上的证件和钱包全被小偷给偷去了 ,现在身无分文。”
吧台妹张大了嘴巴盯着她,可转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嘴角竟还露出一抹笑意,那笑意是轻蔑的嘲弄的,她朝里面喊道:“李姐!又有一个说没钱付过夜费的。”
不一会,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丰腴,烫着泡面头,纹着眼线描着口红的时髦女郎。她只稍稍打量了一下冰阳,甚至可能都没去看她,只是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下。
“怎么啦?没钱来过什么夜?”语气不温不火,在她看来,冰阳和那些耍无赖或逃单的没什么两样,她见多不怪。
冰阳慌忙说明情况,并表示不是耍无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南下打工的,不小心在车站给偷了钱包和身份证。她愿意留在这里帮她打几天工抵付过夜费。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那个叫李姐的时髦女郎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美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打扫卫生,端茶倒水或者吧台收银都行。”
这时李姐看了一眼冰阳,不紧不慢地说:“保洁收银员都招满了,不缺。我们缺按摩女,你做按摩女。”
冰阳还不完全知道按摩女具体含义,但是她认为总归不好,她想起昨天晚上在过道上看到那一男一女搂搂抱抱去按摩房。
“不行。我不会。”
“你先做学徒嘛。”
冰阳咬了咬牙,手再次捏了捏那张五十元的纸钞,就在她要下定决心把纸钞拿出来的时候。
李姐又说话了:“学徒就洗洗毛巾,打扫按摩房整理按摩床,不要你接待客人。”
可能是李姐看重了冰阳的年轻美貌和清纯,又尊重了她说的大学生身份,她这里不一定缺美貌,但一定缺清纯,她知道大学生的思想清纯胆小需要慢慢洗脑,即使她怎么也不愿意,那就让她打打杂,反正不准备给她工钱,所以还是想留下她的,倘若她日后纸醉金迷了自愿要成为按摩女又何乐而不为呢?
冰阳捏着纸钞的手又松开了,她觉得这缓兵之计挺好的,反正她又不接待客人没啥的,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失足的,她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有个落脚地方再说,而且这种不起眼的鬼地方,他们做生意都是偷偷摸摸的,躲在这里,义城的警察肯定很难找到的。
冰阳同意了。
李姐叫李嫣,冰阳猜肯定是个艺名,今年三十七岁,也是外地人,是这个洗浴中心的老板娘,确切地说应该不算老板娘,她是老板的小三,和老板合伙经营这家桑拿房,一楼洗浴,正正归归的洗澡搓背,二楼休闲,包罗万象含义复杂的休闲消遣。老板出钱,她出力,里里外外她管理,大大小小她说了算。她从洗脚妹做起,然后到按摩女郎,她长相并不很出众,但是她精明能干有经商头脑,在按摩床上勾搭上了老板,就瞅准了他口袋里一定有大钞,老板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这里的本地人都有钱,老板为她开了这家洗浴中心,她就不再做按摩女了,成为老板娘,只要她不去想在市中心某栋大平层里,另一张大床上的另一个女人,她就是老板娘。
当李姐问冰阳姓名的时候,冰阳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小女孩叫她“谢萼”,对,她想起金庸的武侠里有个叫公孙绿萼的,非常好听的名字,于是她说她叫谢萼。
“谢萼?这么怪的名字!”李姐和吧台妹都觉得不好听。她就在吧台上放着的一本台历背面写她的名字“谢萼”给李姐看,李姐和吧台女都不认识这个“萼”字,她说叫谢萼就叫谢萼吧。
于是这一天她在 Y 城市留了下来,在桑拿洗浴中心有了一份工作,成为准按摩女,于是,这一天她有了个新名字叫谢萼。她时刻等候着义城的警察来抓她,可是警察们迟迟没有来,这么难找吗?她开始怀疑,新闻报纸八卦也没有听闻关于她制造的义城凶杀案。
对,她根本没有看报纸,也没看新闻,这里哪会有报纸和电视供她看?这家不大不小的洗浴中心将她与外面多彩斑斓的世界隔绝了,她封锁在繁华城市的繁华地段却出不来,她明白了,义城的警察为什么还不来抓她?她现在,此时此刻,不正在“坐牢”么?算了,如果他们不来抓自己,她就继续苟且吧。谢萼心里这样想着。
谢萼在这不大不小的洗浴中心,认认真真做着每件分内之事和李姐使唤的其他事,这样一周过去了,谢萼也基本适应了这里。她兜里的那张纸钞依然在,夜里她和吧台妹睡一个房间,说房间其实就是堆放毛巾和衣物的空置房,床就是两张沙发相对一拼凑,吧台妹有时候值夜班,她就用好几个沙发把门抵得死死的,依然能听到外面铺着地毯的走道或按摩房传来红男绿女的打情骂俏声。
谢萼其实搞不懂按摩女郎到底是不是专门给客户按摩的,就是每次她清洗完一批毛巾后坐在吧台旁的凳子上休息时,偶尔就会看到一些景象,先是李姐从楼上下来,坐到吧台里,在那台没有连宽带和无线网的电脑上玩着食人鱼单机游戏。
后来她听吧台妹说她在“看钟”,就是看钟点,就代表有按摩小姐在给客人按摩了,果然,过了几十分钟,一般是四十分钟,六十分钟,或九十分钟的,只要超过半小时都叫“加钟”。第一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大红嘴黄发女从楼上下来了,手上拿着单子,上面写着按摩的时长,还有金额,基本在三百到五百之前,下面就是客户的签字,她自己的签名,然后再让吧台妹签字,单子是两联的,第一张撕下来吧台妹把它放到对应的客户手牌阁子里,等客户离开时一起结账,第二张复印联,按摩小姐自己保存等月底一起和老板结账。
后来谢萼总算明白李姐的“看钟”真实目的,就是把门看守的意思,万一一不小心来了个突袭或暗访检查的,得有人打掩护,拖延时间啊,通风报信啊或逃跑等等。
谢萼观察发现这里所谓的按摩小姐有五人,分别叫:小杨、小马、小蓝、小周、小许,不好问姓名,问了估计告诉你的也是艺名,黄发红嘴女是小蓝。她们确实都很妖艳,虽然不知道她们浓妆艳抹下的真实面孔是怎样的,但这粉刷完毕的脸蛋还算得上美观,但也能看出她们已过了三十岁的年纪。这可能也是李姐一开始说缺按摩女的原因,可是年轻漂亮的不好找,一来是分的利润高,二来如果和其他几人分成不一样,也会引来她们内部不和,不和谐就要出事,李姐不想出事,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生意赚钱。
吧台妹闲聊和谢萼说到小姐们的工资时,一副眼冒金光的样子,说好多好多,不过刚一说完她就补充道:再多我也不当按摩小姐。谢萼嗤之以鼻,她说的多估计也就是和她一月一千多块钱相比较吧。而且万一碰到耍无赖的人那还不气死,被人玩了还不买账。有一次,谢萼就亲眼目睹这样的事情,有个男人和几个朋友一起来洗桑拿,洗完后去楼上大厅休息,经不住按摩小姐的技艺诱惑去做了按摩还加了钟,爽极一时,大笔一挥在小姐定的金额下签了名,事后和朋友一起下来结账,哪知道其他几个朋友都老老实实只洗了个澡,他一下子费用多了好几百。他的朋友一开始还以为被讹了直和吧台妹争吵,吧台妹被吵急了就把其中一人做了按摩抖了出来,这时候一帮朋友从怕被讹诈转向到嘲弄,男人这时候哪好再承认,要面子啊死活不承认,没办法最后把给他做按摩的正在冲澡的小杨请出来对质,听说她客户要逃单,匆匆裹着浴袍就跑出来,露出白白的长脖子和深深乳沟的小杨一出来,这几个男人都齐刷刷直勾勾盯着她。尽管她脖子再白乳沟再深,也没抵得过这无赖的厚脸皮,他就是死活不承认,硬是将小杨白白的脖子争得又红又粗,然后只丢下洗浴的钱扬长而去,小杨哭着在吧台前撕了那张签字的单子。
冰阳第一次觉得按摩小姐不光可恶还很可怜。后来连老板听到这事也气得直骂:“无赖!还是什么男人!”当然,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另一个版本,真是奇葩。
那是谢萼后来接管了吧台收银员自己碰到的,一次一个男的穿着浴袍慌里慌张地跑下来付钱,谢萼说可以走的时候再结,那男的支支吾吾说先把那张小单子结了,就是小姐做按摩的单子,谢萼觉得奇怪,男人似乎看出谢萼的疑惑说道:“我现在不走,我老婆孩子还在上面呢,先把这张单子结了,等会走的时候再结其他的账。”
谢萼终于明白了,原来这男的带着老婆孩子来洗浴的,没忍住偷偷做了按摩,怕被老婆发现又不能辜负小姐的苦力,所以就先下来偷偷把做按摩的钱付了,等后面和老婆孩子一起下来买单时就只有清清白白的账单了。
后来这对客户下来换鞋结账时,她特地注意了他的爱人,年轻漂亮,孩子天真可爱,当他的爱人问费用时,谢萼注意到男人在一旁默不吱声十分紧张。谢萼告诉她:两人洗浴各 20,加个小孩 10 元,还有个搓背 10 元,一共 60 元。
“哦,我搓了个背。”男人松了一口气讪讪地说道。
女人付了钱对男人嘀咕道:“你还搓背?”
谢萼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一声叹息,来这里洗浴的男人哪个不是偷偷摸摸的,这男人公然在老婆孩子眼皮底下找小姐按摩。可是,相比较前面那一位是不是还“君子”一点呢?而尽管被老婆管得那么严格连“搓背”可能都需要请示的,却仍然会去做按摩,又是怎样的爱人间的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