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轰隆隆的一路向南,在荒野间落下一条白色的笔划。
这是一班城际列车。
在联邦解体的内战中,绝大多数铁路与公路线被摧毁。
在公司彻底掌管权力后,第一时间将自己地盘上的旧有交通线路修补缝合,将那一条条破破烂烂的铁路公路拼凑出还能使用的交通网络。
以至于部分幸存的旧时代列车,被源氏财团搬出来放到了铁轨上。
一如这班列车,从北四海最繁华的信源出发,目的地是遥远的千叶。
中途每一个小站都要停靠,乘客要在列车上坐足十二个小时。
但每到春秋两季,依然有不少人选择搭乘这班列车。
主要原因是因为这条列车使用的铁轨,大部分是内战前铺设的山间铁轨,一路上除了杳无人烟的荒野,更多是难得的好景致。
铁路公司为了维持这条观光线路,甚至在日常维护中都难得有了良心,又几次压低票价,最终成为了收割民众信用点的又一利器。
是的,这班城际列车的票价并不高昂,哪怕是在信源打黑工,只要攒上两天的钱,就能换成一张列车票。
于是生活拮据却怀有浪漫之心的男女会登上这班列车,带着孩子出游的父母也会在这个时候买上一家人的往返票,进行一场短暂却又难得的旅行。
他们可以和喜欢的人待上足足十二个小时,看着窗外有别于人工造景的青山绿水,将城市与生活的烦恼通通抛到脑后。
也或许是基于这点对于民众的良心,经营这条线路的富盛公司虽然仅成立了不到三年,却是少见的不受街头痛骂的“非公司狗成员”,股价也是异常的稳定。
此刻,晨曦自窗外洒入卧铺车厢。
但今早叫醒乘客们的,不是这温暖的晨曦,而是一声惨叫。
四十六码的大脚狠狠踩在桑谷虎太郎的后颈,将他的头踩进抽水马桶里。
大脚的主人毫不怜悯,桑谷虎太郎能听到颈椎里的软组织摩擦哀嚎,只剩相对坚硬的骨头努力支撑着脆弱的血管与神经。
“见鬼,我为什么要穿着手工皮鞋做这种脏活儿?马桶水溅到鞋上会不会留下污渍?”
男人一边踩一边抱怨,唠唠叨叨的样子像是精打细算的上班族。
“这可是上好的鳄鱼皮!”
“行了,别跟个娘们儿一样心疼你的宝贝鞋子了,再说我都告诉过你,那玩意不是鳄鱼皮了……算了,少主还等着呢。”
另一个男人拎起边上灌满水的铁桶,示意同伴先停下。
“把他按进去,第一次两分钟,第二次五分钟,第三次十分钟,直到他招供为止。”
“你要我再浪费两分钟在这家伙身上?”
第一个男人似乎不满于这样的逼供方式,嘟囔道:
“不如把他绑起来丢到窗外,就用你最拿手的龟甲缚。正好欣赏一下……”
“你特么的,我们在乎的是时间!再说我又不是喜欢虐待的变态!”
第二个男人似乎是被同伴的提议气到,拎起铁桶把整桶水从桑谷虎太郎的后脑浇下。
本来被堵死的马桶似乎在这外来冲击下有疏通的意思,然而被堵在下水口的桑谷虎太郎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呼吸。
腥甜的味道沿着嗓子眼涌了上来,开裂的肺泡正在出血,连带着眼压都在增高充血,使得他睁开眼睛都是一片模糊的血红。
桑谷虎太郎发誓,他真的想说些什么。
可是这两个男人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甚至隐约听到那个踩着他头的男人又开始抱怨脚上的皮鞋。
他要疯了。
有特么这么逼供的吗?
你俩是享受虐杀的变态,还是单纯就想找个理由杀人?
逼供也是讲究方法的!起码你特么让我说句话啊!
桑谷虎太郎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在信源开酒吧的小老板。
收入不算太高,但也能攒下些信用点。
平时住在老旧的公寓里,连邻居都是其他地方来信源讨生活的异乡人。
他会选在这个时候上车,只是因为最近城里的生意不好做,准备跑去千叶散散心。
就这么一个事业平平的中年小老板,应该不会招惹什么麻烦,更何况是在一辆城际列车上?
直到刚刚,身穿黑色长西装的男人将这小老板按在卧铺上,在其试图呼救时接连两拳砸在小腹上,以剧痛使得桑谷虎太郎无法出声。
紧接着那家伙就把他拎出被窝,跟拖死狗一样拖进了下一列车厢的洗手间。
整列卧铺车厢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看到了男人动手时,黑衣下露出的衬里。
上面绣着狰狞的夜叉与妖艳的女鬼,绚烂精致的仿佛浮世绘。
乘客们顿时就明白了,这些是黑道的人,有人猜测是不是那个中年人借了高利贷却还不上,最终登上城际列车试图躲债,却被债主找上了门。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他们一人一侧架起已经虚弱的不能开口的中年小老板走向下一节车厢。
同样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们在二人经过身边后依次站起。
有人上前手动关闭了卧铺车厢通往这节车厢的自动门,而后按着黑衣下的金属轮廓,安静侍立。
另一边,不知道是经过了两节还是三节车厢,浑浑噩噩的桑谷虎太郎意识到架着自己的两个变态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随着自动门的开合,两人同时一松手,桑谷虎太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指扣着木质地板,终于忍不住呕出清水。
穿着鳄鱼皮鞋的魁梧男人俯下身,嫌弃的用大手在对方脸上抹了两把,接着擦了擦手后才收手站立,沉声道:
“少主,就是他。”
接着他不动声色向边上的同伴一咧嘴,比着口型骂了对方一句。
该死的,你没提醒我给他洗洗胃!
他身边那个阴冷的瘦高男人则掏出一把手枪,从容拧上消音器后抵在了桑谷虎太郎的脑后,只待少主一声令下就让这家伙脑袋开花,看都没看边上那憨货一眼,只在心里骂了一句棒槌。
这家伙都快让你按成水饱了,上礼拜的营养液都得吐出来,还用得着再洗胃?
此刻桑谷虎太郎终于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果然,依然是在车上,而且是整辆列车收费最高的观景车厢。
不远处,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正坐在窗边的长木椅看向窗外,透过观景窗渗入的微风掀起额发。
他手中捧着一本不多见的纸质书,封面上以北四海文字写着书名。
《十一年》。
男人的气质与身后那两个极道男人完全不是一路,英俊中透着温润的底色,堪比少女的白净肌肤偏偏有着一股硬朗质感,挺拔的眉宇下是一双平和眼眸,映着日出后的荒野。
仅是一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哪个私立学校出门采风的老师。
他没有参与劫持,看起来却是这场行动的负责人。
也就是身旁两人口中的“少主”。
此时,年轻男人合上手中书本,平和目光也落到了跪地的桑谷虎太郎身上。
“桑谷虎太郎先生?知道我今天找你是为什么吗?”
桑谷虎太郎畏缩的看着这年轻男人,急切道:
“我没有借过高利贷,也没有参与过街头事件,更没有仇家!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你们一定抓错人了!”
“桑谷虎太郎,北四海人,年轻时参加过极道三家之一的西江联盟,如今是信源城七区的一间酒吧老板,但酒吧老板只是你的爱好。”
年轻人眼神依旧是平和无波。
“你有一间地下制药工厂,七区一小半的帮派从你手里拿货。还经营着两家与清道夫合作的地下诊所,普通的器官就卖掉,喜欢的女人就留下自己玩或是送人。哦,你还是一名黑市中间人和情报贩子。在源氏银行的账户上有七百万信用点的存款,署名为‘平安先生’。其中五百万是在上周存进来的。”
说到这儿,他移开目光看向桌上书本的封皮,淡淡的道:
“现在,我问,你答。否则就可以去死了。”
桑谷虎太郎越听越心惊。
随着这年轻男人话音落下,顶在他头上的手枪也稍稍用了用力,似乎是那个阴冷男人在让他认清自身的处境。
但桑谷虎太郎反而敛去脸上的惶恐与不安,看着年轻男人微笑道:
“这么了解我?连我的银行账户都清楚,不愧是公司来的大人物。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提就是了。”
这恭顺的态度并非是软弱,而是以守代攻。
连他银行账户都能查到的大人物对自己有所求,不论之前过程如何,到了眼下这个阶段就已经转为了一次机遇。
虽然从抓自己来的粗暴态度看,对方八成看不上自己,但并不意味着自己就没有机会。
能在街头混出名头的人,大多不会胆小。
听到桑谷虎太郎服软,年轻男人的目光也再次落到其身上,随即问道:
“你去千叶做什么?”
这个时候还不下车,那么目的地无疑是荒野过后唯一的终点,千叶城。
桑谷虎太郎稍稍昂起头,笑道:
“不敢瞒您,想去逛逛不假,借着这个机会避风头也是真的。大伙现在都盯着源氏那位少主,我这种没本事的情报贩子,当然不敢还留在信源了。”
“你没说谎。”
年轻男人看着这中年人,先是微微颔首,随后看向其身后持枪的男人。
阴冷男人直接移开枪口,对准桑谷虎太郎肩膀就是一枪。
“噗!”
“啊!”
惨叫声中,是年轻男人那稍显淡漠的补充。
“只是你没全说实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搭上这班城际列车,是为了什么?”
此时桑谷虎太郎咬紧牙关,强忍剧痛,断断续续的道:
“我已经说了……”
年轻男人见状,移开视线后吐出一个字。
“枭。”
被叫到名字的持枪男人顿时瞄准中年人另一个肩膀,又是一枪。
“啊!”
这一次,意识到自己那点小把戏瞒不过面前男人的桑谷虎太郎立刻老实交代。
“我接了一笔买卖,帮助一伙人伪装身份上车,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几个人?”
“……”
这一次,不等年轻男人下令,枭直接对准这家伙左腿扣动扳机
“噗!”
“啊!我说,我说!八个假身份!五男三女!”
“还有吗?”
“没有了……”
“不,还有的。”
年轻男人看着那疼到抽搐的中年老板缓缓摇头,随即轻声道:
“应该有人派你来找我,不是吗?”
此话一出,桑谷虎太郎瞬间扬起脸。
他无视了身上的枪伤,看向不远处的年轻人,下意识道:
“你是……不,您是……”
那双浮现血丝的眼瞳中满是震惊。
这一刻,桑谷虎太郎终于明白,那声“少主”不是一句随意的称呼。
而是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怎么可能……
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搭乘只有他们这些泥腿子才使用的廉价交通工具?!
那家伙给自己的线索竟然是真的?
年轻男人却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反而向另一边的魁梧男人递了个眼神。
旋即拿起书本,摊开。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后,是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魁梧男人放下尸体,接着看向自家少主,咧嘴笑道:
“少主,咋办?”
此刻,窗边。
源氏财团这一辈最年轻的继承人源义山,微微摇头。
他看着手中的《十一年》,平静道:
“不用管,等着就好了。枭。”
“少主。”
“问问鸢,我早餐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