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谷虎太郎的尸体被抛下了列车。
很快,荒野上的动物们就会帮助他抹去这世上最后一点痕迹。
前提是义体跟植入物也能被消化。
魁梧男人心疼的看着脚上皮鞋,后知后觉的道:
“应该把那家伙的尸体拆了换点钱的。”
“蠢货。”
枭靠在车门一侧,看着同伴将那变态的尸体丢下去,弹了弹指间香烟的烟灰后不屑的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然而这种模糊的指向,通常会有人主动对号入座。
魁梧男人顿时一瞪眼。
“蠢货骂谁!”
枭白了他一眼,果断选择不接话。
左等右等等不到枭上套,魁梧男人泄了气,靠在车门另一边蹲下,也不说话。
两个男人就这样站在敞开的列车门前,一个旁若无人的抽烟,一个闷头自闭。
直到枭丢下烟蒂,打趣道:
“行了般若,还以为是在街头呢?那家伙身上的零件又不值几个钱。”
般若依旧低着头,闷声道:
“就是觉得浪费了。”
枭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好了,回头我给你整一双正宗的鳄鱼皮皮鞋,就当任务损耗了。”
原本闷闷不乐的般若顿时站起身,大笑道:
“嘿,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还有,刚才那句蠢货真是骂他的,你多心了。”
枭叹了口气,而后突然压低了声音道:
“浪费不浪费的,在这儿想想就行。等到了千叶,千万记住,别把咱们那身街头习气暴露出来,不然丢人的是少主。”
“嘿,没问题。保证不给少主丢人。”
般若闻言先是了然点头,随即却是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
“不过我还真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狗种敢瞧不起少主。”
枭瞥了般若一眼,没说什么,伸手一按边上控制列车门的按钮,敞开的列车门缓缓关闭。
是啊,到底是哪个狗种敢瞧不起少主呢?
与此同时,二人身后的观景车厢内。
源氏财团的少主,就这么专注的看着手里这本已经翻过不知道多少遍的。
晨曦洒入车厢,落入字里行间,好似为其浸上一层暖光。
“回到信源再出发时,我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坐老式的列车。说真的,过去我就很喜欢这种老列车,一张全程票就能看上一天一夜的风景,看累了就回卧铺睡一会儿。”
“不用想着浪费时间,也不必刻意计划去做什么,反正这一天一夜你哪儿去不了,不如留在车上好好欣赏风景,看看同行的旅客。就像过去那些大师,喜欢坐在咖啡厅或者小旅馆里观察着其他租客。这样说不定就能为我这个三流作家提供些灵感,好写出一本大卖的,到时候回去把稿费拍在老头子的脸上,告诉他离开了源家我也能过得很好。”
“好吧,我得承认,这个目标有些远大了。以老头子的性格,恐怕我的稿子刚送去出版社,他就已经知道了,例如我写到这一句时,老头子一定会大骂我混蛋。所以我暂时决定等他死后再出版这本书,反正他也不是很在乎我做什么。而这,也是我讨厌源家的原因之一。”
“唉,还是想些实际的好了。比如眼下左手边观光椅上的北境姑娘就不错。嗯,是时候去锻炼一下口语能力了。”
看到此处的源义山微掀起嘴角,哪怕已经翻看过许多遍,但每次看到这种桥段,他也总是忍不住会心一笑,仿佛看到了那位前辈在许多年前登上列车时,把心里的碎碎念肆意付诸笔下。
直到许多年后,某个同样来自源家的孩子从书架上找到这本不起眼的游记,第一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是的,这本《十一年》的作者,确实是源家一位长辈所著。
早已过世的长辈。
书中所写,也并非什么震铄古今的隐秘,仅仅是作者游历各地时随手记录的游记随笔。
然而哪怕是以源义山的权限,如今能查到的,也仅有这位过世长辈的名字。
源一哲。
根据书中内容,他不难知道这位长辈曾经的人生轨迹。
二十二岁那年离开了源氏,孤身一人踏上了游历联邦各地的旅途,写下这篇故事开端。
三十三岁联邦内战开启之际,被源氏的家臣们请回了北四海。
就此再无声息。
只是早已将书中内容牢记于心的源义山,清楚记得那句作者曾留在书卷末尾的感慨。
“我热爱这个世界。”
“所以我讨厌这个混蛋的家族。”
而现在……
源义山捧着书本,敛去眼眸中的情绪。
他知道,那句话已经不在书页上了。
这时,随着列车自动门开启的轻微声响,有脚步声伴着食物香气向源义山靠近。
源氏少主收回思绪,不动声色的继续看书。
瓷盘与碗筷依次摆放在他面前。
做完这一切的侍者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立于源义山身侧,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源义山翻动书页的动作一顿,而后他合上手中的《十一年》放到桌上,拿起面前的白粥吹了吹,这才缓声道:
“一起吃。”
“我只带了一人份。”
随着极轻的女声响起,侍者曲起一双长腿坐到源义山对面,拿起瓷盘中的水煮虾剥了起来。
一碗白粥,几只水煮虾,朴素的根本不像是一个财团少主的早餐。
但对于源义山而言,刚刚好。
听到女侍者的话,源义山低头喝粥,不在意的道:
“虾归你。”
话音落下,一只剥好壳的虾就被放在了碗中。
这一举动完全不符合侍者的身份,更是违背了少主的命令。
但源义山并未动怒,而是无奈一笑,抬眸看向对面的女人,轻声道:
“听话,边吃边说。”
清澈透明的肌肤映入他眼中。
面容文静的女人坐在他的对面,穿着一身侍者服,短裙下似乎是为了御寒才穿上的黑色丝袜。
没有改造后的面纹,也没有荷枪实弹的武器。
名为“鸢”的女人就这样安静坐在窗边,为眼前源氏财团的继承人之一剥着虾,恬静的像是邻家姐姐。
听到源义山的命令,女人也不再坚持,剥完一只虾后就塞进了自己嘴里,略薄的唇轻抿着,短暂的咀嚼后便将食物咽下。
源义山这才重新低头喝粥,随意道:
“近藤先生呢?”
“正在前列车厢下将棋。”
鸢将剥好的虾再次放进粥碗,轻声道:
“恕我放肆,您既然已经选择乘坐城际列车前往千叶,那么昨晚就应该批准枭的行动。桑谷虎太郎那样的东西,不配见您。”
源义山舀起一勺粥,带着刚剥好的虾伸向鸢,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
女人抿了抿唇,却还是稍稍前倾身子张开嘴巴,老老实实喝了下去。
源义山这才开口。
“不是这个原因。”
男人低头又舀起一勺粥,平静道:
“我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后悔。”
没人会想到源氏财团的少主会放弃私人安保部队,秘密搭乘一班普普通通的城际列车。
但这并不意味着源义山身边的安保就真的什么也不做。
早在源义山上车时,整辆列车所有人的身份信息就已经汇总到了鸢的手里。
枭更是提议,将桑谷虎太郎这样有嫌疑的人物抓捕审问后第一时间清理。
但源义山迟迟没有同意。
这位行事风格与其他任何一位继承人都不一样的少主,足足在车上等了十个小时。
等到列车在抵达千叶前最后一次停靠又离站后,等到晨曦洒满荒野,才准许枭和般若把人带来。
如果对方在千叶之前下车,他就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会让枭找机会将桑谷虎太郎处决。
毕竟对于那种王八蛋,源义山没什么好仁慈的。
但其他人不一样。
鸢又剥干净了两只虾,不等源义山开口就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接着将偷偷剥好的另一只塞进了源义山嘴里,轻声道:
“快吃吧。”
女人的目光如水般温柔。
她当然清楚眼前的大男孩在想什么。
谁能想到,堂堂财团的继承人,连刺杀自己的街头杀手都愿意给一次机会呢?
鸢的听觉远比常人敏锐。
就在源义山舀起第二勺粥时,她就听见有人在车顶上走动的声音。
什么人能在疾驰的列车上行走,还能刻意放轻脚步声?
四面八方开始有杀机涌动。
这间只有一男一女的观景车厢已经被人封锁,年轻的继承人和手无寸铁的女子被未知的危险困在了这里。
本应守在另一侧列车门前的枭与般若,此刻却不知所踪,就像是中反派身边永远不靠谱的小弟。
源义山正用筷子夹起腌制的小菜。
他就看着窗外的荒野晨曦享受早餐,转眼大半碗白粥已经进肚。
或许只有这种时候,旁人才能从其身上看出一丝与常人不符的气质。
就在这时,列车忽然开始减速。
窗外景色也随之出现了变化。
一条深深的沟壑出现在大地上,钢铁铸造的桥梁在这道伤疤上架起结实的道路,直到短短几分钟内,失去动力的列车滑动着停在了大桥中央。
其他车厢中的乘客似乎同样意识到了列车的异样,试图寻找乘务求助,生怕这场原本愉快的旅途横生枝节。
唯有倚窗望景的源义山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面朝方向的自动门打开。
穿着长风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随意的找了个前排位置坐下,背对着窗旁的一男一女,自然的就仿佛来这列车厢观景的游客。
只是晨曦的光芒照亮了男人大半边身体,在风衣下的金属结构上反射出道道虹光。
源义山将最后一勺白粥咽下。
随即他放下勺子,轻声道:
“旅途愉快吗,陌生人?”
“还行吧,只是让我很意外。”
掺杂着些许电子音的浑浊嗓音响起,带着几分讶异与笑意。
“您竟然真的会以这种方式前往千叶。”
“义山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