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奕穿好了斗笠，迎着大雨出去，清风跟在旁边，大风卷着雨水不停地往人脸上打，清风在风雨声里大喊，“相爷，您都不知道是谁，怎么就要亲自去见，先让属下去一趟吧！”
苏奕摇了摇头，温润的声音顺便化开了浓厚的风雨，“他既如此笃定，想来是需要我去一见的。”
苏奕已经大概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当时他请缨来玉门关的时候，楚承昌答应得那么顺畅，苏奕就已经感觉到有几分不对。
但是他为了能来见秦长越，刻意压下了这种不安，想来那时候，苏安国也看出来了吧，所以他才说，自己做出的选择，要自己负责。
苏奕不会后悔，如果没有秦长越的话，他也不会来做这个相国，如果没有秦长越的话，家国天下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竹风在大雨滂沱里等着苏奕，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苏奕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苏奕负手而立，轻笑一声，这滂沱的大雨激起地上无数的泥土，汇成一股泥流，流淌不停。
每个人身上都沾染了潮湿的泥水，但这些对苏奕的温润气息却没有丝毫影响。
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遗世独立的。
不得不说，楚天阔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竹风一看到苏奕，就弯腰唤了一声相爷。
“相爷请快些过去吧，殿下还在等着呢。”
清风见状，就有几分不舒服，不过是三殿下身边一个侍卫，做什么这般趾高气扬？
说句不好听的，皇上心里分明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三殿下也就比那养在行宫里的二皇子能好一些，要论起身份地位来，怎么比得上苏奕这个苏家嫡长孙？
然苏奕却还是温润一笑，“那就烦请阁下带路了。”
清风在后面扯了扯苏奕的袖子，苏奕却轻轻摆了摆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楚天阔应该在自己之前就已经来玉门关这边了，而楚承昌并没有对自己提过这件事，想来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而楚天阔，显然是对自己有几分不满的，苏奕早就看得分明，楚天阔此人，表面上看着温和，其实心里最是小心眼，他自小在深宫里长大，母妃的位分又不高，也不受楚承昌的宠爱，在那样吃人的地方混迹了那么多年，楚天阔敏感而多疑，却偏要做出一副温和待人的样子来，这么多年下来，反而让他的性子更加乖张。
他始终觉得自己和楚天盛都是一样的皇子，可偏偏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被隐藏在楚天盛的阴影里，他自卑，又很自负，只要别人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他就觉得是别人背叛了他。
所以秦长越和楚天阔闹翻，在苏奕看来，简直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甚至不能理解，像秦长越一样爽快利落的人，是怎么和楚天阔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兄弟。
兴许，是楚天阔太会做戏了，而小月亮，也是一惯得没有心机。
苏奕其实是不喜欢楚天阔的，若是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站在楚天盛那边多一些。
可是苏家一向是不会在夺嫡之争中站位，所以他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说起来，楚天阔也是有几分可怜，他自小在黑暗里长大，所以身上也没有多少光明，而楚天盛则正好相反，于是他磊落大方，待人接物皆是利落干脆，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是样样又全都得到了。
苏奕换位思考一番，若自己是楚天阔，怕也没有办法忍得住不嫉妒。
但小月亮既然和他翻脸，想来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小月亮的事情，而且十分严重。
要不然，小月亮这样心胸宽广大咧咧的人，是不会轻易和自己多年的好朋友翻脸的。
苏奕心里清楚，小月亮不是一个会对不起朋友的人，小月亮多年来待楚天阔一颗赤诚真心，可以说，楚天阔后来能在朝堂上好过几分，有大半，都是因为小月亮的支持。
旁人以真心待你，你却以利刃相迎，楚天阔这种人，苏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他交好的。
但是表面上的功夫该做还是要做的，苏奕从不吝啬笑容与恭顺。
才刚进门，苏奕便躬身行礼，楚天阔转过头来轻咳一声，“才知道是苏相来了，便想赶紧见一面，但是本殿身子实在是不舒服，就只好麻烦苏相走一趟了，苏相不会介意吧。”
“本就该臣来见殿下，只是先前并不知道是殿下在后头，所以来得晚了，殿下不要怪罪才好。”苏奕仍旧是十分客气。
清风悄悄抬起头来看了楚天阔一眼，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不知道比自家相爷身子好多少，还好意思假装咳嗽，实在是不要脸。
“先前听闻苏大人做了相国，一直想着要庆贺，但是这边关没什么好东西，也不好辱没了。”
苏奕微一颔首，“殿下不必这般客气。”
清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着二人的谈话十分晦涩难懂，但苏奕心里却缓缓升起了几分不安。
他已经察觉出了几分楚天阔的意思。
果不其然，楚天阔的下一句话，就让苏奕心头一跳。
“本殿想着，苏相乃是苏家嫡长孙，想来许多东西，旁人觉得珍贵，苏相怕只觉得是寻常。”
楚天阔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抬起头来与苏奕对视，“苏相新近升官，最需要的，其实还是做出一番大事业。”
苏奕亦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与楚天阔对视。
楚天阔只盈盈笑着看向苏奕，他在等着苏奕问自己。
现下这种情况，谁先开口，谁就落在了下风。
但苏奕却仍旧不为所动，只当是听不懂楚天阔的话。
清风虽然不懂，但也感觉到几分不对，背后不由地升起一分冷意来，打了个寒噤。
清风恍若听到有人低笑了一声，顺着去看，却是竹风嘴角上挑着看着自己，眼神里微微有几分不屑。
清风微微咬了咬牙。
“苏相是个聪明人，想来已经知道了本殿的意思。”
“还请殿下明示。”
楚天阔微微合眸，深呼吸了一口气，“苏相的意思，是不愿意和本殿合作了？”
“臣离京之前，皇上曾吩咐过臣此行的目的，臣当时并不知殿下也在边关，”苏奕抬头，不卑不亢地与楚天阔对视，“臣不知殿下此行的目的，自然也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另有任务。”
楚天阔低笑了一声，“苏相在怕什么，本殿乃是楚家后人，难道会比那些外姓人，更不甘心楚家的存亡？”
苏奕但笑不语。
楚天阔挑眉，心里微微浮起几分不耐烦来。
苏奕并不像是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好糊弄，更不好威胁。
但是他是苏家嫡长孙，有这样的本事也是正常的，楚天阔想，若是能把苏奕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楚天阔不知苏奕幼年与秦长越的情谊，自然也就不知道在苏奕心里秦长越的地位，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苏奕是一定会帮自己的。
礼贤下士这种事情，楚天阔这些年来，做得不在少数。
“如今外外敌来犯，内奸横行，眼看就是朝政陵替，沧海横流，”楚天阔豁然起身，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坚定，“苏相作为国之栋梁，青年俊勇，自然是要负起大任的。”
楚天阔先行给苏奕戴了一顶高帽子。
“臣虽读了多年书，但所学的，都是为臣之道，做事是可以的，但还需要有人指引。”
楚天阔越是褒奖苏奕，苏奕就越是将姿态放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