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着肚子吹着冷风,端坐等待一晚之后,见依旧没有父亲的影子,小墨抱着我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随后倚着门栏,晃悠悠地站起。
显然她的双腿依旧麻痹,一个小女孩,着实辛苦。
起身后,她一步一个脚印,慢吞吞地朝昨晚擦净的桌子走去。
斑驳的桌面,昨晚的饭菜,一菜一汤两碗白米饭,隔空久置一夜,如今想来不止冷了,应当还馊了。
小墨一心等着父亲归来,盼望着两人能够安安分分得吃上晚饭,可观眼下,太阳落了又升,晨鸡歇了又鸣,父亲至今出门未归,自己没填饱肚子不说,还把家里唯一剩下的粮食给浪费了。
她看着这凉飕飕的隔夜菜,不禁捉急哀叹,捉急想来是害怕父亲出意外,哀叹的应当是父亲不一定回得来。
明明知道父亲还活着的希望不大,可小墨依旧怀着希望,嘴里一直不停跟我念叨——父亲许是太忙了,看病的人太多,导致父亲一夜未归的,肯定是这样,归去没有这样的情况,说不定昨晚就因为怕救人来不及破例了呢。
我听着心里都不禁惋惜,很想跟她说——傻孩子,做父母的再忙,也不敢把你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搁在没个大人的家里,想想就很危险,你的父亲舍不得的。
可我无法开口,我就只是一个看起来无意识无灵魂的娃娃,内心大喊无数遍我好像变成人,若是我变成人,便可每夜每夜伴着小墨,陪着小墨讲话,哄小墨入睡,跟小墨一起背着竹篓上山采野菜、采蘑菇,还能学做可口的饭菜给小墨吃。
这样小墨就不孤单了。
她如今才十一岁的小孩,不仅经历丧母之痛,说不定还要经历丧父之痛,往后还要靠自己一个人打拼,撑起自己的生活。
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一个如此小的孩子需要经受如此多的磨难。
小墨收拾起碗筷。
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外有熙熙攘攘的声音。
过去,很少有人会路过这条路,此路偏僻难走,一般人不会选择,除非偶尔来上三两个迷路的,这能够理解,毕竟我在小墨家住得也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少了,偶尔我会被小墨抱在怀里,听见有人叩门扉,小墨会知道定是有人迷路需要她前去帮助,这时小墨就会放下手中的活,抱起我,小灰在一旁跟着一起,一人一狗一娃蹦跶蹦跶地跑去为陌生人指一条便捷的小路。
至于小墨为什么喜欢抱着我去指路,小墨有一晚跟我悄咪咪说过,因为她说敲门来问路的不一定都是好人,自己也会怕,尽管她还未曾遇见过,但是父亲不止一遍叮嘱过她要谨慎给陌生人开门。
可她心善,说不愿看别人颠沛流离,搞不准那些迷路的人就像母亲那般,患了病,走不动呢,耽搁一时就可能错失一条人命。
每每抱着我,是因为手里捏着实物,总是会莫名给她一种安全感,那是陪伴带来的安全感。
可怜的娃,得亏上天眷顾,她不曾遇见坏人,也不知人心险恶。
可现在,门口好似不止一人,听声音倒像是一群人。
按过去的经验,这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墨随即放下叠起的碗筷,抓起桌角的我,朝门口奔去,小灰也跟在一旁。
她并没有立即打开门,而是缓缓抽开横木条,试探性地拉开一丝门缝,闭一只眼睁一只眼趴在门缝上打量外面情况。
果然是一个人生活久了的女孩子,安全意识还是很强的。
就是护娃的意识还有待提高,我一整个被挤在门与小墨的肚子之间,头都是歪着的,全身压缩到只有日常的一半。
好在我的眼睛没被挤到,硬生生在门缝里闯出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门外果真是一群人。
而且看样子是一群逃难的人,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穿着布衣褴衫,脚上拖着沾满泥的草鞋,肩膀背着布囊。
一眼便能猜出,是急匆匆准备的卷铺盖,慌里慌张跑到远方去。
我寻思着也没有要打仗的通告,这帮流浪的人又为何不惜丢家往远方跑呢?跑的还是一条偏僻路。
想必小墨内心跟我一样困惑。
门缝慢慢变大,小墨勇敢地迈出家门,朝他们走去。
毕竟那么多人,倘若中间有坏人,想来好人也应当占大多数,这样就算坏人起不轨之心,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所以我支持小墨走出去,去详细问问前方发生了什么,毕竟或许可以打探到小墨父亲的消息,哪怕一句也是值了,
就是盼着能是好消息,别是让人眼泪掉不停就好。
可我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旦我有这个心思,就会拼命催眠自己可以相信人的第六感,可自己就是个布娃娃,不能凭直觉判断的,第六感就更不能信了,毕竟我连半个人都算不上,只能算一个完整的灵魂。
明明两者相距不远,或许是小墨的腿不够长,只是一小段路,我的心路历程仿佛上了刀山还下了火海,简直不要太跌宕。
终于,小墨来到他们身旁,兴许是逃难的人比较多,比较零散,鱼龙混杂的,再者小墨本身穿衣就很朴素,与他们差别不大,所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姑娘,一个并非与他们来自一处的小姑娘悄悄靠近了他们的队伍。
队伍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身强体壮的,有年老色衰的,有瘦骨嶙峋的,也有清纯干净的,总之主打一个五花八门,各自掺和。
小墨选择跟其中一个老婆婆搭话,众所周知,一般年过半百的老者,年轻时无论多令人闻风丧胆,哪怕看一眼就怕的人,上了年纪,堆着松弛的皮肤,也会让人感觉到慈爱,那不是刻意伪装的,而是岁月的沉淀,他们的眼睛仿佛带着孩童时的纯粹,却又镌刻着晓透红尘般的淡然。
老婆婆看起来慈眉善目,双腿却不是很利索,这也让小墨跟着不太费劲。
为了不引人注意,小墨附在老婆婆耳边,用比平常还低几分的声音问道:“婆婆,我们这是去哪里?”
这样既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还会让人觉得是因为在逃难饿得没力气发声了。
婆婆看了眼小墨:“小丫头片子,你不知道怎么还跟着?”
“我跟着父母出来的,可父母两人撑不住,死在半路了,父母只告诉我跟着队伍一直走,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小墨这女孩子,看起来老实,脑子也蛮机灵,知道骗人。
“可怜的娃,前面那地儿,发生了传染病,据说是一种痘,得这种病的人,全身上下会起那种很大颗的痘痘,最后全身腐烂,暴毙而亡,死了好多人呢,好几个郎中医着医着也被传染了,就死在那地了,郎中也没法子,现在那儿死的死,逃的逃,躲的躲,已经没剩多少人了。据说这条路鲜有人来,我们呐,怕死,怀着一丝侥幸走这条路,虽是难了点,却比死了好。”
听到这句话,小墨攥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甚至微微颤抖。
我明显感受到她稚嫩的双手渗出一丝丝冷汗。
小墨的内心此时肯定拔凉拔凉的,毕竟出门前她还坚信父亲活着,可如今这番话彻底将她心里那唯一的稻草也淹没了。
她知道,父亲没有回,是将自己献给了百姓,献给了自己的一生事业。
小墨比我想象的坚强,没有哭,眼眶也没泛红,她忍住情绪跟婆婆道完谢,随后默默淡出队伍,迈着无力的步伐回家。
返回只剩她一个人的家。
中途险些绊倒。
过去的三口之家,现在看来像是荒芜的废墟,没有烟火气,没有暖人语,只剩小墨一个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她没有放弃自己,也没有就此结束生命,她知道,父亲至死不肯回来,是怕传染给她,父亲最后的愿望定是想让她,往后好好儿活。
不过,没多久,小墨一个人的生活便迎来了转机 。
那是源于一位白须老者的出现。
一位右手系着与我一样铃铛的白须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