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石白亮,,石桥深灰,空旷山洞里,一对男女屈膝坐地。
女子屈膝而坐,两腿弯若小山,玉臂横放膝上。
男子盘膝而坐,两手放在膝边,脊背直如崖松。
男子头发散乱,衣衫破烂,还点缀着干血渍,看起来模样狼狈,活脱脱是一个乞丐。
女子长发齐整,衣袖干净,还绣缝着云纹饰,虽看起来面庞普通,却透出孤冷疏淡。
二人多是交替言说,或有时一方多言几句。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交流,却因场地和双方体态显得奇怪:石桥没有任何护栏,其下火浆喷薄,二人离石桥不足一丈。
更令人不解的是,说话时,赵漓闭着眼,仿佛入定老僧在感悟精妙法意,白洛清则睁着眼,侧头看着他,仿佛一尊雕塑。
少女就问询少年救她的原因,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的回答平静,像是一只乘风的船,驶过时间的长河,依旧破浪。
他说他有一个理想,在路遇不平时拔剑,在该出手时出手。
他说他的理想是战斗,为每一个人战斗,纵使粉身碎骨,也不该畏强欺弱。
白洛清心中了然,赞叹想着他的确是个特别的人。
可明白了他的态度,却又无缘无故感到几分失落,心想:原来这就是他救自己理由,在他心中,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摸了摸假面,才想起她此时面目普通,展现的修为也一般,真的很平常。
白洛清不明白,为什么她想要留给他特别的印象。
是因他救命之恩?还是性格中的自信作祟?亦或单纯以为这是值得铭记的事情?
似乎都不是,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白洛清也是第一次经历,颇为无措。
她深呼两口气,将无措一齐呼出,笑着说他这样活着很累,说他这样会很累。
赵漓睁开眸。
“还好,这能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白洛清皱眉说道:“可你这是为他人而活。而且,不太自由,不是吗?”
赵漓没有否认,而是顺言说道:“那你以为,怎样算自由呢?”
怎样算自由?
白洛清想过许多次,幼时她以为能逍遥自在玩耍奔跑便是自由,后来她觉得抛弃繁文琐节无拘无束也是自由,现在她想着自己选择不被干涉就是自由。
她忘我修行,想着抵达足够高的境界,自然自由。
白洛清看着他脖颈的剑伤,伤痕已经结痂成几道黑红色的线,半天回过神儿来,她说道:“比如不被外界左右决定,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话时,赵漓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迷茫惘然,心想你连自己自由的外现都想不清,怎么就说他人不自由?未免太武断了些。
“我做的就是我愿做的事。”
赵漓声音平静,给人的感觉像是春日雪山融水。
初春雪山消融,皑皑霜雪化为净水,净水汇流,声音意境超脱空灵,大抵如此。
但白洛清没如此感觉。
火蛾振翅声停止,岩浆喷薄声消失,窟风起时长发与衣衫的摩擦声也消失。
猛然,白洛清只觉得一道惊雷炸响,又层层震荡,震的她头脑发沉,耳边嗡响不止。
雨还在下?
她下意识抬头看天,想看雷声来源。
只见石顶。
窟外滂沱雨势不减,可窟内实是听不到的。
雷霆是在脑海中炸开,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感受到。
像是当头的一记棒喝,白洛清耳鸣阵阵,心脏如遭重击,剧烈砰砰跳动。
做想做、愿做的事?
白洛清想着与他相遇止伤时,她的气忿,他的坦然。
想起他背着她讲过的故事,走过的窟路,有的窟洞低矮,他总会将身子屈弯慢慢走过,有的坡道较大,他也会把腿弯的手锢的更紧……
也想起他拒收玉簪的宁静,白洛清初是不解,及至其破气海作势杀人,这种情绪更加浓郁。
他明明可以在察觉二人气息时自顾远离,他可以在接受报酬后理所当然离开,即使在最后,他破入清虚境,若是反悔留下,依旧可以随意逃离。
他却一如高山,岿然不动。
她不理解,世间怎有人“傻”到那种地步:见败而不退,知死亦故为,视性命就像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道义与理想高于生死,是少年的答案。
为陌生的熟悉的每一个人战斗,也是少年的答案。
他的答案,仿佛一座沧海澜涛屹立的灯塔,或是一叶平湖静水飘摇的扁舟,孤清但不孤独。
他心中所想得到践行,何来孤独,何惧生死?
困虑存亡,那是很没品的事。
原来,自由的实现这样简单,白洛清心中恍然。
她刚抬起枕在双臂上的头,想去看赵漓一汪湖水般澄明眼神,却先看到了指上一枚指环。
指环是祖父给她的纳物法器,里面放着弱水剑,以及一些灵丹药剂、功法剑式、衣物吃食等等,有的来自宗门,有的来自家族。
“可有时候,会有许多外因做扰、他人做阻,想做的事不一定能做到。”白洛清眼帘低垂,沮丧说道。
赵漓嘴角微微翘起,含笑说道:“事虽难做则成,道虽远行可至。纠结于困难没有意义,你与其苦恼成败无数次,都不如一次实行。”
赵漓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春燕是否会会纠结于,它衔来的第一个筑巢泥团不够圆美?你说江水是否会因为,它途遇高山阻分而停下脚步?”
白洛清闻言默然。
她天资聪慧,自小不论是道术修行、境界突破,都快人几倍乃至几十倍,同门一月时间学成的剑法,她只用一二日。那些精妙深奥晦涩难懂的古书古文,不消半日,她就可能悟解。
因而少年话中的含义,她当然明白。
燕衔泥衔草,筑为巢,哪里纠扰于泥土形状,江遇山绕山,东流海,何曾因地形山势停歇。
人,不也该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