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漓发问原因与目的简单明了:王凉消离世人视线久矣。
那样众所瞩目的天才,受到南北宗门的器重追逐,争想纳为已派传承,重伤时自会有许多大人物想救助接纳,可他还是就这样人间蒸发,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赵漓并不认识见过弱水剑,只当眼前少女只是弱水观寻常弟子。
“你觉得凭你的信物或祈求,就真的能让师门长老救我?她们真的愿耗损道行来救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吗?”他看着少女那张普通寻常的脸,唇角微微勾起,干笑着继续说道:“就算你师尊是弱水观观主,她就能救得了我吗?”
白洛清呆楞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若是师尊或其他人有救解之法,十年前那人的结局怎会是那样。
少女忽然分外烦恼——她其实不善、不愿言谈。在南北派修行时,她很少与人交言,除了与师尊以及言云螭、林妍儿等几人有过一些私人交谈,面对师门长辈同辈,更多时则是浮于表面的问候敬语,因为总感觉清净无扰才合心意、利于修行,何必将时间浪费于无意义的口舌之语?
可此时,在寂静无音的石壁旁,白洛清看着少年脸上的笑意,也看着流淌的献血和碎烂的衣袖,她仿佛有千万言语,却不知如何说起,少女心中烦郁沉闷,懊悔自责她语言组织能力缘何变得这般差,以前分明不是这样。
无言许久,她没底气地小声说道:“也许……也许有秘法可以……或许能寻到……”
“我却等不到寻得秘法了。”
白洛竹哪能想到少年也在被人追杀,以为他是意气消沉,在说丧气话,也跟着心理低落,却紧紧抿唇,绷着脸色不表露出来。
赵漓不再说话,撑剑艰难站起。
白洛清见他体态虚弱,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别,忙向前搀扶。
是该背他还是扶着呢?毕竟他之前背了自己这么远,背回去也是应该的。
犹豫片刻后,白洛清回想着师门弟子重伤时搀扶的样子,然后抓起赵漓的手,穿过一侧肩膀,放在另一侧脖颈边,又用手臂架住他,不让其失去平衡。
刚想有所行动,要架着他站起,赵漓却收回手臂,淡淡一笑道:“路还是走的动,不过做回个普通人,走的慢些罢了,却还是要快过搀行。”
赵漓拂了好意,看着少女目光里的失落,似是些许不好意思,解释说道:“你也有伤在身,还是先顾好自己才是。”
地上弱水剑安静躺着,四周更无一点声响,以至于赵漓虚弱的声音,仿佛分外响亮,刺耳。
白洛清想要置气问他:你劝别人自顾,为何却不顾自己?可她并未开口,而是收回手臂,将地上的弱水剑入鞘。然后询问道:“我们去哪里?”
不易发觉的是,她问的是我们要去哪里,而是你要去哪里,这是耐人寻味的变化:二人最初相遇时,白洛清还误解少年的流氓行径,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可又因重伤难行不得不被他背行,去哪里自然是由他决定。那时,白洛清也带着对他路线的抗拒和不苟同。
但经过窟洞一战,她竟不知不觉地转变,潜意识里认为两个人就该走在一起,一起逃。
一起逃去哪里?
白洛清不知道,她并不认为她能逃出去:祝师兄从不失手,蛰隐多年的第一次出手,哪能失败?
她不知,所以问少年。
“过桥,等一个人。”
少年的回答坦荡如砥。
蒙尘的本心复归清明,因而骤觉坦然,眼前的压力暂时消除,所以顿感轻松。
他仿佛一个卸下重担的挑夫,终于可以停下歇息。
先是疲于逃命,遇到少女后又要背负前行,接着战两位三境,他身上的负担层层加叠,自然很重。
好在他及时醒悟,不再犹豫踌躇于生死之间,破灵海谋胜,找回了最该成为的自我。
也找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什么气海修为,什么长生飞升,都抵不过心中的道义。
什么是道义?或许是即使付出性命代价也要坚守的准则与正义,是不可动摇的本心与理想,是永不褪色的崇高信仰。
找到它并为之不懈,这才是人生最大的道理,至于失败?那不是真正需要要考虑的事,生死更是应置之度外。
不贪生,不畏死,只以本心自守。
赵漓做到了自守本心。
所以在面对合欢宗二人时,他不再寄希望于林周等人追上解救少女,而是堂堂正正,正面对敌。
林周等人目标既是他,固然不会为难一个陌生女子,救他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那又如何?那是不确定的事,也是未来的事。
而赵漓要做的,是首先将眼前事做好,所以他不等待他助,而是选择自救。
虽然代价太大,落得气海破废的下场,但,他并不会心生抱怨,怪楚凌寒为何还没寻到他,或者怪林周二人缘何还未追上?
因为,这就是他的道义。
道义生于心,践于行,他无愧于心无愧于行,自然生大欢喜,得大洒脱,坦荡无碍。
终于,在赵漓理清生死与道义的先后顺序,并为之践行后,他可以坦然追寻唯一活命的可能。
所以他眸光灿烂,徐步向前。
……
……
对于少年决策的方向,白洛清并无反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默默跟在他身后。
她听说过千窟里有几道桥,知晓过了桥便距离收藏功法传承的石房不远,而以二人现在所处方位来看,白洛清知道他们距桥与石室其实极近。
白洛清自然不以为少年过桥是为继续寻觅藏传,因为她隐约能感受到,少年说出过桥等一个人时,语气中有一股超脱之意。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的由来,但她莫名觉得安心,甚至瞬间以为,少年真的能带她平安逃出。
她有些疑惑,那桥有何特别?还能将重伤濒死的他们送出秘境不成?还是说那石室中有着什么疗伤的丹药?
更令她不解的是,她对于他这份信任感从何而来?
信任是一玄之又玄的东西,纵使是天赋卓绝的白洛清一时也思索不清:与他相遇相识还不足一日,为何自己对其信任程度已超过许多相知十几年的人?
真是好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