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件很无趣的事,但赵漓想过无数种死法,想让它变得有趣。
所以,在一次次的设想中,赵漓也觉得,他并不怕死。
可直到握住剑柄的前一刻,他才猛然察觉,一颗对于死亡的畏惧种子,竟在他内心深处最隐蔽的地方悄然生长。
这是最可怕的事,因为这颗种子开出的是名为腐朽的花,结的是对志向的背叛果实。
对于赵漓来说,这是最不该出现的,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这也是最不可容忍的。
好在赵漓及时自觉,将之扼于萌芽。
杀死对死亡的恐惧,下一步,自然是直面。
当然,赵漓面临的是狭义的死亡,是修行意义上的死亡——他要自碎灵海,换一场胜利。
在七国坊间巷尾那些庞杂的传说中,灵海破碎总是意味着一个人修行之路的终结,就像是十年前那一代最耀眼的王凉,也在灵海炸破后,消音匿迹,生死不知。
对于修行者来说,彻底失去修行未来,这不是死亡是什么?
尽管赵漓将迎来修行意义上的战亡,尽管气海内波涛如怒,可赵漓此时并无情绪变化,面上平静如一汪碧水。
一位少年,正温和地向前、平静地走向死亡。
赵漓眉目舒展,看起来很是郑重,甚至欢喜。
见到真我,守住本心,在悬崖前勒马,在腐朽同化前醒悟,本就是无上喜悦的事。
欢愉少年握着手中的剑,在两脚各行两步后,终是出剑!
……
……
其实,从赵漓决意跌境杀人,到他灵气冲开一个洞,用的时间并不长。
决定到付诸实践再到成为事实,只有短短的四步,只在两息之间,走过的距离也不足一丈。
但这短短距离需要的是多大的毅力勇气,是怎样的决心?能在短短两息时间内,放弃十几年灵气积累的人,绝对值得尊敬。
白洛清看着那惊骇一剑,心中却生不出半点儿敬佩情绪,有伤感、无奈、不解……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感觉。
白洛清没有再看下去,并不是因为她不敢见证战斗的胜负,只是她感到眼睛酸涩,心想应是看光芒太久,使得眼睛乏累,于是合上双眸。
感受到上下眼睑合闭挤出的物质,白洛清心中自说,果是光辉太强,刺激眼睛泛出湿润。
在赵漓破境初,合欢宗二人并没有太大情绪变化,他们知道结局不会因之改变。但看着没有快速散去,反而急剧攀增的光芒,二人哪会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虽然二人不认为赵漓能破开气海,更不觉得会因此丧命,但看到光明愈来愈盛,他们心中产生一丝悸动,因而决意出手争先。
他们对视一眼,也骤然出剑,一出手就是最强手段。
也是在出手时,他们忽然发觉,原来心中的那分悸动,蕴含的不是胜负将分的激动,而是恐惧!
恐惧来自一江水,能吞没整个山窟的江水。
赵漓最终破障,一剑成江。
这似乎是个安静的过程,开始时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即便在汹涌气海内,也只有啪嗒的一声响,这响声,带着几分清脆爽利,就仿佛是一颗石子接触湖面,就像是一滴檐水滴上青石,更像是两个手背相拍,尤其像一扇玻璃窗被击破。
是赵漓灵海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哗啦的碎响,磅礴灵能任意冲掠,山窟内这才有了声音,那声音,仿佛一只冲破囚笼,嗜血野兽的咆哮!
声如兽,势若江,兽噬血,江淹人。
这就是要见血溺人的剑,没有半点儿回旋余地。
瞬间,合欢宗二人瞳孔放大,惊觉少年灵海之广阔,心中懊悔不已,还来不及骂一句疯子,刚想要撤剑后逃,可哪里来得及,又哪能快过这条无匹的剑江?
二人化攻为守,转剑欲挡,可如何挡得住这只凶横的兽?
兽哮充溢山洞,江势漫去诸窟。
窟壁褪下一层白,是江势裹挟两侧光液,激荡向二人。
耀眼光芒像是能将万物点燃,在光辉中心的他们,面临绝对光明,光明过身。
空气中,没有惨叫声,只能听到细微的斯斯声,以及刀刮骨头的滋啷声。
很快,江洪泄流,光辉散弱,除却窟洞内再无光液,石上生出细密剑痕,仿佛没有其他异常,两人消失在了那光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感受到光明由强转弱,闪烁一下,最后消失,彻底陷入漆黑,听着声音由大转小,当啷一声,然后寂静,完全归于无声。
白洛清闭着的眼猛然睁开,她揉了揉双眼,一边将眼眶的湿润转移手指上,一边摸索出一块夜光石,跑向赵漓。
赵漓正倚着石壁,坐在不远处。
白洛清站在一边,嗫嚅着不止想说什么。愣了半天才想起从手戒里取出几个小瓷瓶,俯身慌乱地摆在他面前。
赵漓摇了摇头。
白洛清蹲下平视着他,刚想要说等一起出去后立刻变找师尊长辈为你治疗,一定能找到恢复之法。
可又想到,有祝宿追杀在后,她哪有机会离开?
于是再次拿出簪子,塞给赵漓说道:“师尊修为极高,或许还有办法治好,你……”
看着少女担忧的神色,赵漓笑了笑,以为她还不明白气海损破意味着什么,就打断了她。
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情绪——今日临生死,却能自持本心,应高兴才是,何必伤心难过。
“你见过王凉吗?”
赵漓语气平稳无波。
白洛清却如遭电击,怔愣许久,才缓过神来,她当然知道少年是如何取胜,更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因此她真的感到悲伤。
语调也有些不自然,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慰藉少年:“没有。但我知道他的事迹……也许他已经恢复……只是习惯清净,不想出现在世人眼前……”
白洛清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她连劝服自己的底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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