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寒笑容瞬止,仿佛被瞬间冻成冰雕,怔了半天才醒过神来,脸色红的如猪肝一般,却兀自说道:“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实话实说、直率真诚的人。”
“真的?”
“那是当然。我又不是那种虚荣好面之人,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可能生气。”
“那下次,要是有人听见呢?”
“额,那就不必明说了,回头再告诉我也不迟。”
楚凌寒挠了挠头,岔开话题说道:“你就不想见见她?”
赵漓有些厌烦。
白老国公说让见她,白知靖也说该见她,祝宿、王山君、林妍儿许多人都说二人必须见一面才对。如今,一个见面不久,几乎陌生的人,还是这样问自己。
他真的厌烦,心中莫名烧起一团怒火。
为什么?
因为她是百年来天赋最高凤凰,因为她是南北两派的共同弟子,因为她是七国的未来之一,那么,就该见她?
即使,莫名其妙受到打压嘲讽,平白无故遭到质疑与批评,毫无根由接受冷眼与蔑视,纵然被别人把剑架在脖子上,一次次被别人扼住咽喉、决定生死,然后,也必须见她?
一直以来,他尽可能让自己足够沉着冷静,以应对与完成那些复杂琐乱的大事,然后追求真正的大道,最终靠近理想。
可以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听起来似乎幼稚、天真、涉世未深、不够聪明。
可实际上,由于自己的严格自我控制和残酷现实要求,赵漓对情绪有着极为谨严的把控,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也极少有愤怒急躁等激动情绪,甚至连生气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尽可能表现得稳重成熟,心思缜密,可他必须有少年心性,也终究还是有少年心性。
所以,在听过不知多少遍这样的问话后,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他没见过那只凤凰,对所谓的梁国第一美人,没有任何概念,更别说什么想法了。
只有糟糕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竟然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自进入洛都以来,积郁的所有负面情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梅雨期的湖水,越积越多。
他深呼吸几口气,希望把这些随浊气一同呼出。
“没必要。”
他虽然愤怒,但还不至于不理智到随意宣泄,可依旧平静的话语中,明显增加了几分冰冷语气。
按常理来说,即使是要推却婚约,也该是三方人在场,达成协议,然后有目共睹毁掉婚书才是。尽管婚书并未面世,为世人所知,但见一面怎么看都必不可少。
可少年觉得没必要,更没认为不妥。
他起初还对那个背负众多的少女有点儿同情,不说好感,但也不至于讨厌,但后来,他的善念被消磨损耗殆尽:他不相信她对一切毫不知情,那可能吗?怎么看都不可能,那是她的亲生父亲,是最密切情如姐妹的贴身丫环,无论如何看,她都不该一无所知。
所以,白月儿那日说的话,他也只以为不可信。
好吧,既然她要装糊涂,那又何必再见。离丘世界足够广阔,装得下两个人的素不相识,天下便更加辽阔,容得下一对人的春夏秋冬。
所以,不见,不必见。
楚凌寒看着赵漓眼中的漠然,说道:“也是,确实没什么必要,我前日才在剑城见过她,除了修为高点儿,样貌美些,没什么特别的,真的。”
赵漓扭头看了一眼他,说道:“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
赵长风坐在敬山最高一处山岩上,闭着双眼,孤独一人,仿佛睡着了一般。
直到日至正午,老人才睁开眼,随意从怀间取出一颗圆形,鹌鹑蛋大小的白珠,指尖只轻轻一弹,光泽玉珠挟着一条白练而出,看似很随意,实际蕴含着极大的灵能与威势。
山谷间陡然来了一道急风,吹的众人衣袂飘飘,猎猎作响。
然后是一颗星辰落下,扑通一声掉入溪水中,溪中骤然白光大作,光芒万丈,将落点清澈见底的水变为最纯正奶白色。
溪水停止东流,片刻后反而回流高处,被染成白色后,向坠落处的低崖流去。
低崖上有一棵巨型松树,老松长在凹型山岩两侧,盘根错节像虎踞龙盘、虬须乱鬓,如撑开的无数条腿,每一根每一条清晰可见,但真正接触到两侧岩石的,只有寥寥几根,溪水就是从树的胯下坠落。
现在白溪倒流而上,在松根下形成一扇高大水门。
门内被一层浓雾遮挡,看不真切。
一门之隔,内界便是圣地离丘。
林内诸人起身,开始依次向门内走去。
草甸上、溪石边盘坐的人,无声等待。
祝宿走近赵漓,强风渐息,衣衽渐落,赵漓还站在原地,楚凌寒也没动。
赵漓微微皱眉,颇为不喜:“连这里,都要有这样的‘规矩’?”
祝宿面无表情说道:“是的,连圣人之地都有这样的陋规。”
祝宿是个不争的人,无论是道试名次,还是星辰榜上之名,他都没有争过。
即使在之前洛都之行、以及平常在无名宗内,和宗门内师兄弟一起吃饭时,他也会在众人吃的差不多时才动筷箸。
即使与外宗弟子同乘,他也会不以身份自尊,只会最后一个上车。
甚至是功法剑谱、修行丹药他也最先让给他人。
可此刻,他却毫无避讳,说出这极富争议的话,若是被林中人听到,大概也会跑来和他争论几句。
祝宿说的很直白,直言这规矩是陈规陋矩。
他没有显露任何表情,连嗓音也没什么情绪,但赵漓听出了他的愤怒,隐藏在深处的愤怒。
在一生有教无类的圣人留下的秘境前,后人“谨慎有礼”,“安分”地守着截然相背的理念,遵守着这种陈旧。
自然是让一些人感到别扭,以及愤怒。
心怒而面静的祝宿紧握手中剑,说道:“这种一代代约定俗成,不该称之为规矩的习惯,却实实在在刻印在所有人骨髓与血液,流存全身。这是一种愚蠢,让人心痛的愚蠢。”
楚凌寒想了想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改变?”
张虚白问道:“如何改变,他们早已抱定陋习,如教门信徒,视之为不可改之教条。”
赵漓平静说道:“比如现在,你们就站在这里,就在改变。那么,要做的,只是让更多人站在这里,等到每一个人都不愿以河为线,以先入为尊的时候,就能改变了?”
祝宿抱剑胸前,摇了摇头说道:“那太理想,几乎没有可能。”
张虚白说道:“那分明就是没可能。天生修行存在差距,优越与高人一等的炫耀感自然与之俱来,想要张扬表现。难不成我们还能把修行的大道堵上,让他们回到同一起点?”
赵漓摇了摇头,略感惆怅。
四位久久无言。
待到那些人进完后,赵漓和楚凌寒随着人群,一起进入。
祝宿二人站在原地,亲眼看着赵漓走入其中,又向南望去,不知在等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