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风独坐冷清山巅,只有山间山风为伴。
他依然看向北境的那座山,还是无人出现。
以横越山脉为界,越过那山就是北境,就是北人蛮族的地界。
北人占据天下九流之四,又有圣人弟子坐镇,因此,虽七国之人百般不愿,每年也都会默默允许几名隐藏身份的北人进入圣境,获求传承。
只是这是七国与北蛮国师的约定,即是约定,自然有规则:北人须承诺不主动伤害七国之人,并随身携带留影珠记录全程,若有违背,必然受到诛杀,而且其人数也被限制在十人之内。
好在北人对规矩足够遵守,一直以来也并未出现过主动伤人的事来,甚至连冲突都没有发生过。除却十年前的那个离奇意外,所有北人也都平安而归。
北人长相本就与南七国差异不大,再经打扮,与南人无差,看不出来历,因此,七国修行者对这个秘密协定并不知情。以至于他们也曾好奇,为何如此宝藏在前,蛮人竟未生出任何抢夺的念头和尝试?
但这次,直到现在,目送几乎所有人入离丘,老人依然没有见到那十人。
难道北人是忘记了?
老人摇了摇头,他师兄虽然很老,但还不糊涂,不是健忘之人,相反,是个最擅于谋策之人,那么这是为何呢?
赵长风蹙起眉头,眉宇间是秋风也化不开的愁绪。
他抬眼北望。
他苦等许久,不见人来。
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
当除却祝宿二人的最后一位修行者穿过白门,南边终于才走来一位女子,女子向老人揖手行礼,然后走下山来,来到祝宿二人面前。
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束,一身弱水观常见白衣竟显得分外秀美,年纪轻轻,却颇有出尘之意境。
她不施脂敷粉,可肤白如雪晶莹若玉,明眸皓齿美若桃花。
只是太冷了些。
胜雪白衣随风摆动,面无一色,艳如桃李却凛若冰霜。
揖手为礼。
“白师妹。”
“二师兄、三师兄。”
“他已经进去了。”祝宿直率开口。
少女面色平静说道:“与我无干。”
关我什么事,和你没关系,不用管我……这似乎是一对情侣吵架生气时最常说的气话,不过真正表达的、隐藏的好像都是恰恰相反的意思,往往是在希望或等待对方的转变与劝慰。
但少女并没有这个意思,他们不是情侣,更没有吵架,只是少女有些生气。
她先后数次写信给那少年,关心、问候那少年,从初试到正试,她都写信给予鼓励与祝福,并送去了祝贺与恭喜之语,也表达了愿意做个朋友、相互帮助的态度。
即使得知少年挑的卧房,是与自己同院那间,她也劝解自己,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这种小事该当忍耐,或许少年是无意挑中的呢?
每次,她在给少年的信中都特意说明,可以给她回信,少年不可能看不懂,可半年有余,少年没有回过一封信。好吧,她可以尽量说服自己,许是少年忙于修行,空不出时间来,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洛都传言四起时,她有些担忧少年处境,几次含蓄表达了见一面的想法,少年却没有回应。好吧,她只能够勉强劝服自己,或许是少年心性木讷,看不出信中含义,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直到梁宫晚宴之前,她写了最后一封信,她直白地表达了在剑城会面的想法,少年也爽快地答应,她等了许久,想着少年路途遥远,或许是会迟来些。
可一直到她看到北方冲天而起的白光,等到离丘开启,她依然没有等来那少年。现在,师兄却告知,他原来早已到来,已经进入秘境。
她很生气,也再也无法说服自身。
因为,白月儿的信言又在她脑海中浮现。
“小姐,那人今天到了京都,立刻便住进了家里,还责怪白府没有像样的人物迎接。他一来就拿出了婚书,点名要与小姐你住在一个院里,还说你们既有婚约在身,这是理所当然。
他嫌弃院内那片竹林,说最讨厌的就是竹子,还让下人拿斧子去砍掉,种上花花草草。小姐你是看不到他那副模样,是有多烦人,就像把白府当成了自己家一样,对府里人指手画脚,没有一点规矩礼貌。”
……
“小姐,我今天把信交给了他,他表现的颇为不屑,还说你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凤凰,只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麻雀,没有一点儿胆量和气魄,连修为都是靠师门长辈们的偏袒,没有半分是靠自己得的。”
……
“是的,小姐,他今日去参加初试,回来后抱怨说什么破烂星辰榜做不得数,说他今日这般风光,该是榜上第一才对。”
……
“今日我又去给他送信,他竟然喝的烂醉,还动手动脚,还说小姐你既然是他的妻子,就该赶快主动回来陪他,生子育女,要个屁的修行,修为比他高这么多,他觉得很丢人。我把信放在桌上就走了,没有搭理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
……
“听跟着他的下人说,今天他又去了赌肆,运气不佳输了许多钱,输些钱倒没什么,我们白府也付得起,只是他还买醉,喝的一身酒气,口无遮拦,尽是粗鄙之言。”
……
真是一个虚伪又让人讨厌的家伙,一个卑鄙无耻、傲慢自大的小人。
白洛清生气想着。
白洛阳极少生气。
她沉心大道,孤心修行,早已将男女之事、儿女私情置之度外,要独自攀登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哪里会因那些凡间俗世尘子的言行而生气?哪里值得她生气?
但这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卑劣之人,让她不可控地有了拔剑杀人的念头。
她真的怒了,越想越怒,手中白玉剑颤鸣锵锵,如凰鸣叫,仿佛下一秒就会离鞘而出。
祝宿笑了笑,说道:“走吧师妹。”
白洛清穿过崖前白门,祝宿张虚白静随其后。
不多时,水门消失,雾气弥散,溪水复东流,白色玉珠也跃出水中,回到老人手里。
一切如旧,只是少进了十人。
老人合上眼睑,枯坐南山,不再看向对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