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脸上未免太残忍,刻在心中才是最好。”
赵漓和王山君皆是倏然一惊,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不知何时后面竟跟着一个人。
来人一身白色衣衫,手执漆骨山水折扇,上画一山一水一人,山远水近,人在江中。明明天气适宜,中年男人却还轻扇着,很是符合赵漓想象中古代的读书人样貌。
二人见状行礼,白衣亦先后回礼赵漓、王山君。
白衣缓缓开口,说道:“刻在脸上自己看不见,刻在心中时时提醒,为服侍凤凰家而感到荣幸,不自觉也自己也生出骄傲之心,自认高出寻常人家的仆人,这才是真正的显耀。要比刻在脸上有用。”
赵漓不喜欢这样的骄傲,这样得来的、需要向地位更低者或同级者炫耀的骄傲,赵漓认为很是病态,使人反感。
不过赵漓并没有选择说出来,毕竟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位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前方引路的府丁早已见到这突发情况,忙跑过来适时行礼,赵漓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白衣是镇国公府的三公子白之涣,白洛青的亲叔父。
照常理来说,镇国公白翦的儿子理应是承袭父业,挂个将军将领之类的武职才对,可这位三公子怎么看都是一位文绉绉的书生。这种感觉就像鸡群中混进一只白鹤,怎么看都太另类。
这另类书生也缺乏应有的自持谦和,反而不管不顾赵、王二人,来了兴致般继续说道:“一位逍遥境可保白家百年平安无事,一位半圣强者可护家族五百年荣昌无虞。这难道不值得张扬炫耀吗?”
王山君抢先说道:“可她还未达逍遥,半圣更是修行者难以企及。”
白之涣却把握十足,说道:“她会逍遥,然后半圣,甚至成圣飞升,”
“因为她是天下最年轻的洞虚境修士,她才十七岁,快过言云螭,只比剑圣差之毫厘。”
赵漓从来不觉得快是好事,就像他在漓山竹楼、山间背书的那段时光,他决不会贪快,反而故意慢下来,再反复体会品味,自有真意显现。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说出自己的见解,自己读书背书得来的道理修练行得通吗?再说自己一个没有修行、遇事要已透支身体和血脉为代价求存的废柴,哪里有资格指点那位人中凤凰的修行?这不是赵漓需要关心的事情。
但赵漓实在忍不住,认为有些话必须要提醒,于是说道:“可她难得逍遥。”
得逍遥而不逍遥。赵漓所说的逍遥并不是逍遥境,而是自在逍遥,顺应本心所欲的逍遥无束缚。即使修行至逍遥境之上,回首修行之道,却是不循本心、不得自由,囿于世俗争端家族兴衰,真的还能更上一层吗?赵漓认为大道修行久远漫长,顺己之道才是前提条件,顺本心则心宁,心宁则道路顺。
不顺己心,不得真逍遥。
只得逍遥境不得逍遥心。
这便是是赵漓想表达的意思,也是赵漓最想说的话。
不过白之涣是个聪明人,自然听懂了少年的意思。
白之涣合拢折扇,淡淡一笑说道:“人生天地间,皆是追名逐利,如蚁慕膻,何错之有?何人可幸免?况且白家为她倾尽所有,她又何谈真正的逍遥自在。”
这是带着强烈自私与主观臆断的话,携着理之当然的语气和因果关系,仿佛白洛青生下来就该献身于这个家族,被动接受并主动回馈于亲族,让人觉得这就是一桩生意。
这让赵漓感到很不舒服。
不知是出于对枷锁桎梏的反感,或者是受脱离这个世界之外进步思想的影响,赵漓有些怜悯那位少女。
赵漓眼中的修行,修的是自在逍遥、无约无束,是顺心顺意的大道。
这让他很不舒服。
不舒服的他终于说出了让白之涣也感到不舒服的话,他盯着白之涣的眼睛,说道:“实在可怜,”
王山君看着赵漓,心想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里可是镇国公府,真惹怒面前这位国公府三公子,可没人救得了你。
于是忙用眼神劝止,恨不能封住赵漓的嘴。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赵漓此刻只怕是已死在王山君手中不知多少次。
赵漓对王山君的劝阻选择忽视,然后继续说道:“做只受困樊笼中的金丝雀,实在是可怜。”
这是赵漓第二次向他人表明自己对这只凤凰的同情,第一次是向镇国公王翦本人,第二次是向国公府的三公子,并且是以这种十分愚蠢和直接的方式,不留情面地讲了出来。
白之涣闻声没有发怒,反而用折扇敲了敲左手手心,粲然一笑,说道:“父亲说你与众不同,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如今一见,确是如此。只不过你做事太直接了些,锋芒外漏太过危险。持节守直固然重要,也要学会随风而动。”
赵漓躬身行礼以示受教,白之涣便转身敲着扇子向府门外走去。
王山君实在跟不上这两人的交谈节奏,稍感郁闷,疑惑气氛怎转的这般快,刚刚还针锋相对,现在又变为长尊幼敬的告诫了?
直到看着白之涣出去院门,府丁继续引路,不多时便来到两院屋前,对赵漓说道:“家主特意吩咐,这里便是赵公子的房间。”
王山君见状,便指着另外一间,说道:“那余下这间应是我的房间了?嗯,景致不错,你们想的倒也是极为周到的。”
下人显得有些尴尬,陪着笑说道:“其实家主吩咐过,公子的房间在后面,离湖更近些,景色极佳。”
王山君听到后更加得意,露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欠揍模样,心想着虽和镇国公府没有多少交集,但自己总归是太郡王家的子弟,待遇应当是不会差的。昂首挺姿随府丁去往后面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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