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漓打量着眼前的庭院,虽谈不上奢华,但凉亭小池俱全,郁郁葱葱,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整座庭院布局组织给人一种宁静平和之感,仿佛能够拒止一切喧扰于院落之外,像是完全脱离于镇国公府。
最特别的是,这里有竹有花,只没有青桐树。这在镇国公府实在是难得。
赵漓有些许诧异,好奇这里为何可以如此随意,这倒是和遍地青桐的镇国公府显得格格不入了些。心里不禁猜测起另一间房主人的身份,想必住的应该也是位不喜拘束的自在之人,而且应是极受公府重视,否则哪能有如此待遇。
少年推开梨木门,走进房内,将行李与剑放下,便开始盘坐床上闭目沉思,回忆自己自出漓山所经历的一切。
他想起陵山道路遇的那位天真的少女、谨慎的林昌风,想起洛都繁华与喧嚣的街市,想起泽天院内那对虔诚又无奈的信徒,想起素未谋面不得逍遥的笼中凤凰……
见悲喜,见沉默,见束制,无自由。
得见人间态,将明少年志。
切身的体会总是要比任何书文的陈述来的更真实深远,如果说他在漓山的见闻使他此生心中又燃起一点星火,那出漓山后的一切,便是在他的心中浇上油。
他愈发认为已经找到自己的素愿,明晰自己的志向,这让赵漓前所未有迫切的感觉到此生宿命所在,也让赵漓感觉到自己距离叩开封闭十七载的修行之门,只差一步之遥。
于是少年宁心净性,敛气凝神,他相信书中自有真意,藏着伐经洗髓的不二法门。于是自心中一一翻开幼时漓山竹楼背诵过的所有洗髓书籍,从《洗髓要义》到《北派洗髓初解》再到《伐髓经要》……
洗髓是修行之始,这是所有修行者的第一步,是以灵气贯游诸身经脉、七窍五脏,扫除杂质,因而为修行之路筑基,使灵气运转随心所动,诸脉畅通,修练方能畅通。
赵漓急迫想要寻到这适于自己的运转之法,以除去身中污秽,跨过那道门,迈入洗髓境,踏上修行之路。
是以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往复。
赵漓确定自己足够细致,细致到没有遗漏任何一段乃至批注,细致到序言和后记都字字品读……
尽管他已经尝试了所有书中记载的方式,可赵漓还是没能找到适于自己的成功洗髓方法。赵漓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显疲倦地想起让所有修行者都认为是无法仿效的王忠玄。
若是王忠玄与自己体质相同,那么王忠玄又是缘何顺利洗髓,一朝破镜,五日逍遥?而他若是不世出的天才又为何弱冠之年才开始修行?
这样的矛盾使少年十分困惑好奇,现在少年极想见一见这位几百年前如流星般闪过的传奇人物,想知道这个人如何做成这骇人的奇迹。
况且二十岁之前,王忠玄只是不见经传的人物,最初还是在司马相国指婚后,作为司马文君的丈夫才招致关注,当然,那时人们私底下只认为这是一桩荒谬事,暗地里也嘲笑相国府的天骄嫁给了一个废物。
自然而然,对王忠玄的的一切都知之甚少,官方的传记史书也缺乏真正翔实可信的记载,甚至连他来自何处都说不清。
没有真确史料,无法从书中窥其真面貌,王忠玄又已消失百年,对面请教更是不可能,而且自己也似乎没那样的地位资格,值得一位曾经的半圣指点。
这仿佛是一个无法逃出的困境,让少年劳费心神,如陷泥沼。
赵漓失落的看了眼身旁的剑,似乎现在自身的修行之路只隔一张纸,一张一透皆透的纸,可却又感觉如此遥远,遥远到可能需要耗尽自己一生来领悟。
修行阻塞,但七国道试召开在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如何才能确保无碍地走到那一步呢?
赵漓现在有些羡慕白洛青那样的真凰血脉,羡慕她无可比拟的天赋,甚至情绪低沉地做起美梦,想着自己若也是个位万中无一的修行天才该有多好。
好在赵漓不是对未来极度悲观的人,相反,他有着一种盲目的自信与乐观,因而很快便将这样的烦恼抛之脑后,下床,伸展双臂,缓步来到红木方桌,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茶,然后拿着茶杯打开门,不疾不徐,不顾形象地坐在门槛上,边喝边欣赏院内景物。
竹子是极具君子品性的,坚韧不拔,咬定青山,不惧风雪,仿佛指向苍穹的一把利剑。同时,竹子也是自由的,蕴势直上,破土石而出,挣脱阻遏。
赵漓喜欢自由。
所以赵漓很喜欢眼前的竹子。
清风徐来,竹身摇曳,竹叶轻歌曼舞,不时有“沙沙”声响,这让少年想起漓山的那片竹林,想起在竹林下背书砍竹的曾经,以及,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略显木讷的师兄。不知师兄是否还住在漓山那座溪上竹楼,师父又在教授师兄怎样的大道理?
清风入怀,赵漓感到愉悦,他放下茶盏,闭上双眸,闻到清风送来的淡淡竹香。
没过多久,他就闻到了另外一种香,依然很清淡,但和竹香不同,是似有似无、若影若现的幽香。少年感到黑暗更深了些,眼前应站着一个人,幽香自然是这人的。
于是少年睁开双眸,看到一位姑娘。
姑娘看起来约在十五六岁左右,右手持剑,衣着华丽,容貌清秀,眸子晶亮,明净清澈,乌黑的眼睛像两颗水汪汪的葡萄,让人百看不厌。姑娘正用极好看的眼眸打量着他,居高临下,从头到脚,火辣辣的盯着赵漓。
赵漓心中微微诧异,这位难道就是镇国公府的那尾凤凰白洛青?传言不是说去到了南派弱水观修行,这是要回来参加七国道试?
尽管心中存疑,赵漓却并没有先开口,反而是小姑娘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茶盏,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这般模样可不像是什么君子。”
赵漓却是满不在意,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更没兴趣做什么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