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这是南人口中蛮族的领地。
南人即是蛮族对南方七国的统称,他们认为自己在北,七国在南,以此分南北人。蛮族则是七国对于七国之外北方敌人的统称,七国认为他们几千年都未出过圣人,修行之道也血腥残酷,像是野性未泯的原始生命般凶恶粗鲁不堪,缺少文明的洗礼、缺乏高尚的精神。
甚至在景国不少民间故事中,蛮族仍是一群生存在最原始的不毛之地、以牛羊野兽为食,茹毛饮血不通礼仪的野人,是可以夜间止小儿啼哭的不二法器。
直到几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七国终于意识到,口中轻视的蛮族,已然具备需要七国联合才能抗衡的实力,这让七国慌张不已,对蛮族偏见更甚,担忧文明与正统败给宣扬的鄙俗对手。
于是对抗与鄙夷更甚。
提起北蛮,他们只会联想到茫无边际的雪原、荒野、戈壁,想象到身着兽衣、颈挂兽牙的粗糙模样。
提起南人,他们只会嘲笑其迂腐陈旧的规矩、礼仪、俗节,想象到叩首敬拜、作揖躬身的可笑姿态。
所有人都忘记——双方说着相同的语言、生活在名为天元大陆的陆地,这是很奇怪的一点,但没人在意。
就像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相互仇视是从哪一刻开始,这样的争斗又缘何而起,为何已经延续几千年。
敌视双方只在意一件事——谁会作为胜利的一方,宣告真正的正义。这样的态度很说明问题,意味不死不休永无终止。
成败未见分晓,这里自然是未到过半山的南人想象中永远不会出现的景色。
山一侧是舒缓的坡,另一侧是悬崖。缓坡上如绿色草毯,看不出一处裸露的土地,悬崖陡峭点缀着绿色,岩石显露出层层叠叠岁月的痕迹,看起来很诡异,仿佛被凭空一刀劈开。
传说确实是这样的,在蛮荒口口相传中,这座山被一位超凡的强者一刀斩断,于是有了半水河这道强者留下的刀痕。然后才能出现这样美丽且独特的景观。
传说毕竟是传说,真伪难辨。
可以分辨的是,在传说中那条刀痕劈开、孤直的双水河旁,枯木边有两个人。
流水潺潺,明澈清冽,水底石头平铺于下,有小石随水翻滚,仿佛活泼孩童,有大石阻于中央,河水只以分流而过,发出细微仿佛怨言的声音。
双水河像是系在一眼无垠绿色的束带,绿草明溪相得益彰。
一身麻衣、右手持幡、肩扛布袋的相士打扮的人率先开口:“如此宜人景色,我在南边亦属少见。”
溪流边的老者蓄着白须,单衣外着一黑色罩衣,右手食指中指与拇指间似乎夹着东西,在水中来回洗涮,仿佛担心指间清洗的不慎掉落,便也不抬头看来人,说道:“再美的景色看几十上百年都是会倦,何况这地方北境只此一处,可容不下所有北人。”
这话是为北人鸣不平的意思,北境可称上宜人的地方太少,屈指可数,荒原戈壁些许绿洲与南边没有可比性。
相士继续说道:“道法自然,自然生天地,天地生万物。人生天地间自当遵循天道,不可强求。北人居北,南人栖南,是天道所循,妄生争端,实逆天道而行。”
老者用力甩甩右手,沾存在手上的水落回到水中,像无畏冲锋战士撞开成一个又一个规则大小不同层层泛开的涟漪。开口说道:“天地不予,人当自取。”
老人缓缓起身,用衣摆反复擦拭干净,手中冲洗的物什这才得以看清。
黑白两枚棋子。
棋子如玉般光润亮泽。黑色棋子深邃,仿佛洛都无月无星的雨夜,余下棋子雪白,仿佛永远不会沾染尘埃,如白昼。
相士看到白须老人手中的黑白棋子,更向前一步,右手的幡随势飘动,细绳系着的铜钱也无羁飞舞,老人停下后风却不止,这无势而起的诡异之风,使得空气多出肃杀之气,气温仿佛都在下降,变得更冷。
相士怒不可遏,说道:“先师可不止授你霸道!”
老人依旧从容,说道:“师父只教你王道?”
“师兄!”
“何事?师弟。”
……
……
谈话已经没必要继续下去。
执棋老者负手身后,瞬息出现在半水河对岸,灵气波动使临岸绿草向河水俯首摇摆,一只蚂蚁苦苦挣扎,身体压下,六条细丝线上的小刺抓着岸边松软湿土,临近坠河边缘。
相士俯身递出左手食指,蚂蚁如蒙大赦,爬上拯救之柱,逃脱溺水而亡的命运。
相士指尖抵住草地,蚂蚁爬下。
再看时,棋手模样的老者已淡淡模糊成黑影。
相士感到挫败,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无用,北上谈话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时间没有对固执的师兄带来改变,也没能抚平一切,反而使他的愤恨更甚。
相士无奈叹气,向南穿过白桦树林,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二人不欢而散。
也许这是少年离开漓山北赴洛都的第一天,便注定的结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