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真的有长生不死的仙人吗?”
少年很直白。
老人觉着很有趣,继续无厌倦地讲着,像是几十年上百年都未与人说过话,一块独立亭下的顽石,恰如碑石。
“传说每五百年有圣人出,降临人间,践行大道。”
“可圣境修行者超世化仙,不滞凡尘,远离人间,难为世人所见,自然无人知道仙人是否长生了。”
“无人见过便好,若无仙人则更好了。”少年嫌恶仙人,不禁如此感慨。
“哦,我倒是极少极少听到有人这般排斥仙人。”老人微微诧异少年发出的感叹,倒也欢喜,很是赞成,脸上的笑更浓了几分。
“长生登仙竟要抛却人间,太上忘情,失了诸亲好友,不食人间烟火,岂不太无趣绝情了些。”
“与其徒耗光阴,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还不如多陪亲人吃几次饭来的自在。”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赵漓自然对这般唯心的东西提不起兴趣。
“呵呵,小子你倒是洒脱。可门阀世家、皇宫贵族享衣食居行华侈之最,自是希图万世不改,自是愈加奢求长生。”
“他们可不会和你有同样的想法。”老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赵漓抱怨。
是的,贪恋长生在当权者身上体现尤盛,奢靡的生活自然而然激发着他们心底深处的欲望,化为修行长途上对长生的谋求。
少年一直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他觉得这是一个腐朽与破败,是散发着恶臭让人掩鼻皱眉的世界。
这不是普通人的世界。
这是王侯将相,世家门阀的世界。
这让少年非常不舒服,像是喉咙里卡着一根鱼刺。
老人不知道赵漓心里在想着这样复杂的事,也不在意少年是否仍在听,兀自开始新的介述。
“修道之法百家错杂,以道儒释三家最为鼎盛,修习者最众。”
老人顿了顿,换了个姿势,直接倚靠着一根亭柱,一条腿也放在廊椅上,让自己更加舒服。老者的腿看起来更像是麻布包裹着一根干枯的老枝。
“儒释道三家虽理念不同,修行之法各异,境界划分有细微偏差,但都寻求阴阳调和、顺势天地灵气,注重天地感知,力图天人一体。心境平和,倒像是同门兄弟。”
“而今世间修行者以刀剑为器者众,枪、弓其他诸般兵刃用者只在少数。一把好剑万金难求,有时佩剑品质上的差距会是同境界修行者决定胜负的关键。”
……
老人孜孜不懈,不厌其烦。
赵漓真诚的注视老人,脸上也没有一点儿厌烦的神情,他是真的不了解这些修行体系、流派。这是师父未传授点破过的知识,是赵漓第一次听到。
但他想起自己砍过的竹条,想起背过的书,冥冥之中觉着十七年的经历与修行契合。
遗憾的是,他并未踏足修行,是个舞象之年还未洗髓的普通人。
遗憾但不消沉,普通但不平凡。他对自己的未来即将踏上的修行之路极自信,理所当然又无依据的认为自己前路光明,他心中有着游离于这个时代外的自信,有自己的骄傲。
日至中天,骄傲的少年结束了与老人的交谈,整了整行李,白而修长的手指弹掉衣衫尘土,他要走了。
少年懒得多绕,直跳过廊椅,左手持剑置右手上,轻轻一揖,道别老者。
身后不远处山上,漫山青碧,枫叶哗哗作响,如久不见友人,在道别少年。
少年不回头,挺直走在大道,仿佛山林中坚韧的竹,老者看着渐远少年的背影,伸出干枯柳枝细指,捏住一片风中青叶,闭上双眼,有泪滑出。
枫林芳草,古道长亭,睹人、思人。
残烛之躯等到了他苦等百年的人。
……
少年站在洛都东门护城河之外,抬头自上而下打量这座默默承受千年风霜雨雪的大梁都城。
入目。檐角微翘的闸楼正局其中,其后箭楼隐隐可现。两侧城墙战台以楼门为轴对称分布,颇具美感,看起来也挺舒服。
视线下移。城墙砖与砖间或有小小的绿芽,坚强且倔强地生长。
城高四余丈,半圆形翁城点点箭痕无声讲述,千年岁月的险恶,这是都城的第一道屏障,首当其冲面对所有的阴谋争斗后,依然坚强的矗立,忠诚护卫着洛都的万家灯火,无论皇族、王侯、修士、庶民……
一座巍巍雄城!
少年不由得激昂,只觉热血翻涌澎湃,急步过吊桥,穿翁城,过洞门,看着匆匆行人,车水马龙,再难忍住,举起手中布条缠绕的剑,大喊一声:“洛都,我来了!”
少年壮志在怀,野心勃勃,坚信自己可以改变大梁,进而改变此方世界。这是少年的特权,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犯错,还体验不到冰冷残酷的现实,所以不烦扰失败。
在考虑失败成功之前,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行人过客向赵漓投来关怀目光,猜测着这会是来自哪个贫弱州郡的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守门士兵也用眼神催促浅见寡识的少年速行,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做出这蠢事。
少年的脸皮终比不过洛都的城墙,放下手急匆匆前行。
前进的少年立刻还未走出视线便又停在原地。
因为赵漓听到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位蓝衣少年,那人做出同样的举动,更大声地喊到:“洛都,我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