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两天很快便过去,又迎来一个崭新的周末。
周六晚上终于跟这次约拍的甜妹摄影师林鱼敲定了拍摄方案,地点选在蔚连山中的一处浅溪旁,主题定为山妖。
林鱼觉得伍恩以往的影视角色和日常风格大多都是偏甜美宁静一挂,不是不好只是太平淡。
无论是整体轮廓明丽的脸蛋,还是细说那深邃的眉与眼,又和着鼻尖以及下巴上风格浓烈的美人沟,怎么都该放肆地妖冶一回。
为了那一抹晨光,周天一大早伍恩就跟着摄影团队坐车出发。结果还没等驶到山脚,厚云就突然聚集下起了雨。
“所以我们还是该挑天气预报有雨的那天来。”林鱼幽幽地说。
车上两个助理还有伍恩都笑了。
正当众人还在犹豫要不要等等看的时候,伍恩的手机响了,是汤立昂。
伍恩想起昨天跟他提了句要去室外拍摄的事。
“喂。”
“你在外面吗,有没有淋到雨?”伍恩心里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至少他们现在不该有这么密切的交流。
“没呢,我们刚到蔚连山,在车上待着呢。”
“蔚连山…那你们要不要先来我家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你家在这边吗?”伍恩有点惊讶,这附近的话…难道是蔚连公馆?她知道这处地产还是因为小时候住在老宅,总听爷爷挂在嘴边念叨,为早年没能取得购房资格而耿耿于怀。
结果下一秒就听见汤立昂开口道:“蔚连公馆,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让人来接你们,你们几个人?”
“……4个。”
几人商量后,都同意先去汤立昂家等待,决定再最后相信一次天气预报。
*
等一行人被管家引着穿过前厅,走到中庭时都不由地讶声:古朴精巧的九曲桥连接着亭台水榭,嶙峋的山石间环绕潺潺流水,四面廊下树立着冠盖如伞的黑松,步移景异,像是身入了某处园林景区。
而在前方回廊尽头,白墙黛瓦下,汤立昂正穿过一扇月洞门朝他们走来。
等人到近前,林鱼才缓过神来,懊恼叹道:“早知道该把设备和道具带上,这一处才是绝佳布景啊!我都想好了,内容就是你这只小妖如何惑乱人间!”
而“绝佳布景”的所有人汤立昂却不置可否地径直踱到伍恩身旁,笑意融融:“一日不见你炼化成妖了?”
伍恩没理会汤立昂的调侃,只认真向他征询道:“方便吗?”
“我让林叔帮你们去取,把车钥匙交给他吧。”
一直立于几人身后的管家微微颔首后离去。
*
伍恩着一身朱色裙衫立在亭中,雨丝淅沥,偶有风来青丝拂过她殷红的唇瓣。
林鱼站在折角的廊上隔着一丛假山石,按下快门。低饱和度下的红衣和青石虚实掩映,好似真的氤氲着一只不被凡俗同化的妖。
但还不够,少了故事。她因何而来,为何格格不入于廊柱楼宇,何不快意于林间?
林鱼翻看着相册,余光瞥见身侧人的衣角,有了主意。
伍恩依着林鱼的指示光着脚踩上汤立昂曲起的大腿,又用染了豆蔻红的指尖掐住他的下巴。
太近了,唇齿之间只余下近一拳的距离,呼吸相贴。伍恩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现在可以了吗?”
林鱼看着取景框里一脸娇羞的小妖和她身下面带坏笑的书生,无奈扶额:“再笑开些,眼神魅一些坏一些,你气势要压过他。”
伍恩定定神,掀起眼帘直视汤立昂的脸。他明明梳着书生发髻穿一身浆白素衣,却眼含挑逗地盯着她瞧。之前缺的眉峰那处虽长全了却掩不住此刻眼神里的邪气,倒像个披着书生皮的登徒子。
“你配合一点。”伍恩低声说道。
“怎么不配合了?不是好好让你掐着么?”说着嘴角的括痕更深了。
“是你被调戏,不是让你调戏别人。”
“哪里有别人?”汤立昂故意顿了下,“哦,那你觉得被我调戏了?伍同学。”
伍恩再不想理他,这个动作拍不了了,大不了和林鱼商量再换其他的方案。脚便作势要收回,脚踝却突然被汤立昂箍住。
伍恩一时没收住力失去平衡,手下意识慌忙掌住汤立昂的肩,这下她是真被惹生气了。
结果一抬眼,却看到面前人一双眼睛早已像小狗儿似的,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变脸的速度之快让伍恩不禁挑高了眉。
“保持住!保持住!”林鱼的声音从画外兴奋地传来。伍恩只好依言这样紧挨着汤立昂,不过看着他现在难得一见的软弱可欺的模样也来了兴趣,便抬起手从他耳廓到颊边再到颌下一一挑过。
林鱼不停地闪着快门,一个劲儿抓拍着他们的动作,这个味道太对了。
汤立昂本来一颗游刃有余的心像突然被人捏住了命门,只能任由滚烫从耳朵不断蔓延至脖颈。
他的目光不受控地扫过女孩上扬的眼线,饱满的红唇,还有在视线下限乱动的葱白指根……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
痒酥酥的感觉突然划到唇下,他不自觉便低头,用唇瓣抵住了那节作乱的“源头”。
空气一瞬间凝固,但没有维持多久,随即而来便是一声惊呼,二人各自慌张地弹开。
在他的指尖离开她唇瓣的前一秒,林鱼目露精光地飞速按下了快门。
而后又换了几组站位但不用再靠近,汤立昂安安静静地当着背景板工具人,伍恩也只对着镜头换着表情和动作。一直到结束拍摄卸下妆发,伍恩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天放晴了,只剩檐下还有水珠滴答。
汤立昂再也没有了刚一出场那种全盘皆定的自如模样,他有点不自在地抓了抓被发套勒出痕迹的发茬,对着站在伍恩身旁的林鱼说道:“等会儿吃过饭再走吧,雨刚停路上也没干。”
很滑。
林鱼瞥了眼伍恩忍住笑,刚要开口却被她截住话头:“不了,我们收拾好东西就……”
“小昂,这些是你新交的朋友吗?”一道中气不足但温和亲切的声音突然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月洞门内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被缓缓地推出来,身量瘦削,唇色也苍白,但衣着却一丝不苟,庄重又得体,满头的银丝恰好被云间破出的一缕天光照耀着,矜贵夺目。
“外婆。”汤立昂迎上前去为她掖好被风吹乱的丝巾尾巴。
余下的四人也忙着问好。
赵奶奶看着一行人适才忙着整理器具的模样,对着汤立昂嗔怪道:“怎么不留她们吃过饭才走?”
汤立昂没搭腔,又继续帮她别好耳后的头发。
赵奶奶稀奇地瞧着自己孙儿脸上讪讪的神色,又看向廊上一个同样不自然避开她视线的小姑娘,了然地笑着开口道:“是这小子待客不周,这雨天路滑,姑娘们等用过饭休息妥当后再返程怎么样?”
*
大家一开始都很拘束,有景区级别的园林景观震撼在前,又当着长辈的面,再加上伍恩和汤立昂的沉默不言,其余三个跟这里唯一的联系也因此切断。一时间桌上竟只余得几不可闻的碗筷相触的声响。
结果赵奶奶却第一个受不住,她也问她们长辈都爱问的三连问,多大,做什么,谈恋爱没。但重点却总是走偏,聊着聊着还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她们设备重不重,有没有遇到过奇葩客户,还一起吐槽好男人确实打着灯笼难找,但又说还好自己当初没打灯笼,摸着黑捡一漏。
一个助理小姐姐绷不住笑,说:“奶奶您这可是凡尔赛。”
赵奶奶又故作好奇地反问:“那是什么意思?”但其实脸上早就是明白一切的表情。
大家都乐了直呼比不过奶奶的网速,伍恩在旁边也跟着一起笑。她从来没跟长辈吃过这样轻松又特别的饭。小时候对吃饭的印象是老宅里一张很安静的长长的黑色饭桌,而现在则是总是坐不齐的座位,或者是永远围绕着伍杭的话题。
“阿岚,帮姑娘们布一下菜,对,离她们远的那几盘。”
“小昂你说说都多大人了,还挑食?胡萝卜必须吃了。你晚上每天睡好晚,眼睛不要补一下的呀。”
“我跟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岚姨都会告诉我的。你今天必须早睡。”
汤立昂生无可恋地咬着胡萝卜,还分出眼神向旁边随侍的一位笑眯了眼的阿姨控诉:“岚姨,不是跟我说好不跟外婆讲的吗?”
阿姨却装作没有听到,边笑着又手下不停地为林鱼的餐盘里盛上酱鸭片。
看着赵奶奶一脸嗔怪却满含宠溺地监督着汤立昂吃下一片片胡萝卜,伍恩突然有些怅然。自己心里长久以来所空缺的期望忽然之间有了一个具象的投射,原来真的有很正常的温暖的爱流淌在这个世界啊,只是和自己绝缘而已。
伍恩注视着对面几乎不冷下每个人的话头,说到激动处还紧紧地握住身旁人的手的赵奶奶,虽然她的眼睛灰扑扑的没有剔透的高光,但她却觉得它弯起来好美,她的身板小小的却让她感到安心又可靠。
“喝这个汤,暖暖身子。”一盏白瓷小碗被放到眼前挡住了开始朦胧的视线,伍恩忙低了头快速驱赶了眼中的潮意。
她看了眼那只扶着碗底的手,突然间更气闷了,抢着要把碗移开。
赵奶奶的声音却适时插进来:“丫头,这个汤里头的鲫鱼是林管家的小孙子一大早从野溪里叉到的,蛮鲜哩。你快尝尝看。”
“……好的奶奶。”
汤立昂只觉着和他对抗着的那股阻力倏然泄了劲儿,复又顺着他的力道接过了汤碗。汤立昂刚想再递去一个干净的汤匙,女孩已经就着碗边喝了一大口,正囤积在腮帮,鼓鼓地像小松鼠的囊袋。
他知道伍恩还在生气,但他没法解释,原因只会把她吓得更远。
大多数时候她都像套着副近似于成年人般冷静的壳子。短短几日的相处,偶尔能显露些活泼跟可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原本也只是觉得她那时候手足无措的样子好玩,想要逗逗她,但没想到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