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看见聂玉敏拿着一个毯子凑过来,极其不情愿的翻了个白眼,扭开身子表示拒绝。
聂玉敏把毯子递给小船工,小船工见行业大佬亲自给他递毛毯,眼睛里都开始冒小星星了。
“多谢您!”
“没事儿。”
“你,你们,你们看不见我一个老人家还在这受冻吗?我冻病了你们赔得起吗?”
聂玉敏跟于继东在一起天长地久,受到感染,情绪极其稳定。
“披上毯子,赶紧带客人回去吧,等会儿我让老于去园长那边说一下,是游客不听劝,自己在船上打闹落水的,跟你没关系。”
小船工忐忑的心终于放下。
“哎哎,谢谢您,聂教授您真是通情达理,要是这天下所有老人家上岁数都跟您这般睿智,少一点无理取闹该有多好啊!”
小船工内涵黄静,就差指名道姓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
“既然没事了,去你们自己船上吧,我跟我媳妇儿也要回去了,到点儿有合唱团,我媳妇儿喜欢。”
小船工忙不迭起身。
“哎哎,我这就去把船划过来。”
严树召在船上冷眼看着对面,凑近了才有机会跟聂玉敏打个招呼。
“小敏,好些年不见,你的事迹,我都在新闻里看到过。”
聂玉敏的事迹还没过保密期,普通人能查到的不多,严树召太低估她了。
“当初还要多谢严老师给我启蒙,后来我跟严文礼老师也学了不少,严老知道我跟你学的启蒙知识,还给我纠正了不少错处,严老是个延世不过倒是个慈父啊!”
言下之意,严树召学的半瓶咣当,却没有被父亲责备,这几十年还都是严文礼庇护,才能过的顺心顺遂,连孙子的前途都安排好了。
严树召说起已经去世的父亲,脸色不太好。
因为工作性质,严文礼这几十年跟严树召的接触并不多,一直到老年退休,在干休所住到过世,对家里亲近很少。
黄静想去干休所住一段时间,还抱怨严文礼去世太早,不然就能实现了。
看看于继东,再看看聂玉敏,人家在干休所想住多久住多久,对比下来,黄静太让他丢脸了。
“黄静快点过来,不要闹了。”
黄静气闷的很,可是在这咣当的湖水上面,不是让她生气丢脸的老伴儿,就是膈应一辈子的情敌,只能到自己船上去了。
于继东看人走了,二话没说,划船走人。
聂玉敏坐在台阶上晃着脚。
“严树召也算是被父亲庇护一辈子的人了,没吃过什么苦头。”
“是嘛,小敏,你还挺感慨嘛!”
“干什么酸不拉几的,我就说说而已。”
“是呢,我也说说而已,小敏你急啥?”
聂玉敏憋着笑,赶紧转移话题。
“这老头……晚上准备吃点啥?”
“严老师住在你家的时候喜欢吃点啥,我们今晚就吃点啥,小敏你看怎么样?”
“再酸就没意思了啊!”
“没酸啊,谁酸了?小敏子,咱们结婚这么多年,我还没这么叫过你呢!”
聂玉敏抄起桌上擦手的毛巾丢了过去。
“闭上你的嘴,再说晚上你去你自己房间睡!”
“我这把年纪,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这什么世道,还有天理没有!”
“你在那嘀咕啥呢?”
“没,没什么,我说晚上喝胡豆喝面条喝胡辣汤呢!”
“你以为你在老家呢,喝胡豆,喝你的心肝去吧!”
“哼,只要我想喝,就能有,领袖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聂玉敏继续晃悠着脚,看着远处夕阳,一半铺在湖水上,一半即将坠入湖底,心情愉悦轻快。
于继东到底比她大几岁,早年又因为出任务受过不少伤,年纪大了,暗疾涌现,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
可是再难,他还记得他有个妻子叫聂玉敏,每天早上起来,把自己打理清爽,再去照顾聂玉敏。
说是照顾,也不过是递双筷子抽个纸巾,聂玉敏都能自己做,不过是照顾他的情绪,等着他慢悠悠的递东西过来。
一辈子很短,能做的事情不多,这也着急那也着急,就像是乘坐火箭匆匆跑了八万里,一趟旅程最后不留任何痕迹。
不如这样,等等他,等的时候也看看他,看他的情绪,想法,需求,旅程的宽度被无限放宽。
走的时候,于继东握住聂玉敏的手,突然精神起来。
“你是仙女吗?”
聂玉敏笑的慈祥温暖,轻轻抚摸于继东斑白的头发。
“这世上没有仙女。”
于继东不高兴。
“怎么没有?你就是。”
说着他看向屋顶,仿佛追忆多年前的往事。
“我记得你,你披着万千星辰,背着晚霞,笑盈盈的冲我伸手。”
聂玉敏歪着脑袋,她在她的世界里,每天都是这样的,不过冲谁伸手?!不记得了。
于继东颤巍巍的握住聂玉敏的手,不再有力,依旧坚定。
“我下辈子还能再遇见你吗?”
聂玉敏沉默。
于继东不等聂玉敏回答,就自嘲的笑了。
“傻话,有这辈子就够了,仙女哪能一直遇到?一次就够幸运了。”
只恨一生太短,他已经极力陪伴了,还是觉得不够。
真的想不到,他会爱一个人到骨子里,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一生很长,展望未来,前途无量,意气风发,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等到老了再回头,才发现就算路有千万条,他只有这一辈子,只能走这么一条,现在能看见的也只有这么一条。
聂玉敏摸摸他的脸庞,皱巴巴的,不再光滑。
“这一辈子,我很满意,很幸福。”
于继东挤出一个笑容,低声喃喃。
“那就好,那就好。”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陪着你呢!”
于继东不舍的看着她,就算她年老,还是很美,各种年龄段有各式各样的美,她的美不在皮相,在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优雅笃定从容自信。
最后握住聂玉敏的手,于继东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
等送走他,聂玉敏也没什么牵挂了。
她跟于继东的财产不少,但是都捐出去了,哥哥们各有各的事业和生活,儿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这辈子应该算得上比上辈子更好更圆满了。
脱离这具身体,她的葬礼和于继东的同步,省了不少麻烦。
追悼会上,无数的学生徒弟从全世界各地飞来悼念,孟女士拉着聂玉敏的手。
“这样,你还满意?”
聂玉敏点头。
“我好想明白了要如何享受短暂的一生,如何学会信任和爱。”
孟女士摸摸她的脑袋。
“你一直在怀疑,怀疑过去,害怕未来,却忽视了当下,活在当下,看看这些学生,有多少你也认识的?”
聂玉敏果然看到了她那一辈子教过的学生,带过的徒弟,现在都是各行各业的顶梁柱。
孟女士笑道:
“与人相处,第一步是不计较,不患得患失,只有真心才能换回真心,你看你真心教导他们,他们多爱重你?”
聂玉敏好想明白了,又好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知道了,谢谢你。”
“去吧!”
聂玉敏本身是个好的,就是有些轴劲儿,老话说的,钻牛角尖,路是人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言尽于此,到底明不明白,就看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