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梁京白所料。
思来想去，也就昨日他在五石散的幻象中待得久了些，卡在了小路随过来的时间，差点被小路随撞上。
虽然他开了窗行散、通气，但仍旧被小路随察觉到了。
只能说，小路随没有白跟他学的医术。
他能教授给小路随的东西，似乎也剩得不多了……
“行了，你下去吧。”梁京白有些疲惫地挥挥手。
半晌，他重新睁眼，伸手要往香炉里燃香。
他这里的燃香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的燃香，一种是他调配了五石散的燃香。
下意识间他拿在手中的又是后者。
其实每每清醒过来之后回忆起幻象，梁京白发现，幻象是有局限性的。
并不是他想要幻象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譬如翘翘……
他和黄清若的孩子没有出生，谁都不知道孩子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性格又如何，他过去也未能完整地猜测过孩子会是怎般模样。
而幻想中他和黄清若的孩子翘翘，既投射了他曾经预感到的黄清若怀的是个女儿，也投射了他经常接触到的小路随的某些影子。
总归小路随是黄清若留在这个世间的唯一血脉，小路随和他的女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并且三岁前的小路随，是黄清若一个人带的，那么他的女儿三岁的样子和小路随三岁的样子，有些相似之处，实属正常。
他也始终只能在幻象中重复那般女娃子的形象。
譬如黄清若……
他每一次在幻象中都如昨日那般，无法触碰到她。无论他多么地努力。
慢慢的，他不禁在想，她是不是在生他的气，是不是连幻象中的她也还在恨他？
可他又能如何？触碰不到便触碰不到吧，至少在幻象中，她是活着的，她会说话、她会笑、她会动，否则她连他的梦乡都不来。
是的，他开始吸食五石散之前的那么多年，他连发梦都见不到她。他安慰自己，她还活着，她在边关那种小城里，他想见她，随时去看她便可，她又何必来他的梦中？
但他去边关见她的时候，她虽然就在他的面前，他能够触摸到她，她又是那般毫无生气、冷冰冰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静静地坐片刻，梁京白终是将手中的燃香放回去，转而换成普通的燃香。
立冬过后，赤乌法师又闭关了。
这些来，每年年前的立冬到来年开春，闭关已成赤乌法师的常态。
路昂却很清楚，梁京白是又到边境去陪黄清若过生辰、跨除夕。
那是梁京白和黄清若的团聚。
路昂不会去打扰。他自有他和黄清若的团聚日。
他一般是立夏过去，立秋之前回京，在最繁盛的悠长夏日中与黄清若待在一块。
十年来断断续续的，路昂几乎将曾经失去的记忆都找回来了。即便它们是破碎的、一点一滴的。
转眼又是两个寒暑。
大霖国年幼的新帝亦差不多登基了两年。
新帝是先皇的幺子，国师赤乌法师和长公主管乐扶持起来的一位曾经并不受宠的皇子。
生下这位皇子的妃子早年已在冷宫中过世，如今认了长公主管乐为母亲，奉为太后，垂帘听政。
路昂和单家多年来艰难地在朝中保持中立，哪个阵营也不偏。却也等于除了皇帝之外哪个都得罪，后果毫无疑问是很有可能在先帝去世之后被新皇清算旧账。
但当初太子和大热门的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倒让一个边缘化的皇子捡了漏。路昂和单家便不存在得罪了谁。何况这位捡了漏的小皇子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
当然他们心里也清楚，不可能是小皇子捡了漏，分明是赤乌法师和管乐长公主暗度陈仓的操作。
由于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且被管乐长公主扶持上位的这位新帝宽厚勤勉、励精图治，大霖国新朝新气象，路昂和单明典已愿意继续为百姓苍生效力。
小路随、努努与新帝的关系倒是不错。据闻是当年在霖梵寺结下的情谊。
那会儿赤乌法师修持开始，入选名单中便有这位当初还无人问津的小皇子。
小皇子原本也不在圣上推举参加开示的皇子名单之中，但圣上给了赤乌法师自主选择学生的权力，让这位小皇子上了名单。
连圣上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一开始都没在名单上认出这孩子是谁，身边的太监提了醒，圣上才知晓。
而每回聆听开示，小皇子都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有一回被其他皇子欺负，努努和小路随关心了那位小皇子，三个小孩后来每每在霖梵寺便都结伴。
小皇子还羡慕过小路随能在开示结束后单独听赤乌法师讲课，小路随便将每次赤乌法师每次单独给他授课的内容分享给小皇子。
这下新帝上位之后，等于小路随身上的护身符直接又多了一道，更是羡煞旁人。
今年是小路随十五岁的生辰，要办束发礼，新帝送了小路随许多东西。
免不了各位官员也跟着给小路随备许多厚礼。
私底下世家子弟们再如何嫉妒，面上却还是要结交小路随、走人情。
但路家和单家还是将所有的礼都退回去，并且也不对外办宴、招待宾客，只打算在自家家中办家宴。
路昂在小路随与他商议过后，同意将给小路随束发的机会让给梁京白，但路昂和小路随拉勾约定好了，待小路随的二十岁冠礼，操持之人一定会是路昂。
正因为小路随今年的束发礼，往年本该在立冬前前后便离京闭关的赤乌法师还留在京中。
然而小路随生辰当日，清晨起床，小路随获知今日赤乌法师无法前来了，因为三更半夜赤乌法师临时决议还是去闭关了。
小路随深觉怪异，不放心梁京白的情况，前去路昂那里探探口风。
这些年虽然两个大人都对他讳莫如深，但小路随又不傻，他早已发现，自己的爹爹每年夏日所谓的避暑和自己的舅舅每年冬日所谓的闭关，去的其实都是同个地方。
小路随猜到自己“去世”多年的娘亲应当就在那个地方。
小时候他便不相信娘亲去世了。即便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相信总有一天娘亲会像曾经的爹爹一样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