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成蹊【〇三六·恋恋满天星(5)】
事不宜迟。
从卫生院出来,陶李和成蹊就分头直奔如意村的几个出入卡口,软磨硬泡,找值班人员打听,找附近商家调门口监控,看看有没有颜丹若的踪迹。
可是一无所获。
因为疫情的关系,村里没什么外来车辆,来来去去都是知根知底的,车上的人员也全是熟脸,非机动车和行人更是一目了然。
结果就连那个来闹事伤人的“武疯子”,今天是怎么扫码登记,进了如意村里的,都一清二楚地拍到了,最后也没有看到颜丹若那张出尘绝俗的美丽面孔。
她不会是躲在谁的后备箱里,悄无声息溜出村了吧?
或者更有可能…她根本就没有离开村子?
直到现在,她都还在如意村里!
虽然不能确定,但在不得不报警之前,陶李和成蹊还是想再努力一把,给对方,也给信任着对方的自己一个机会。
经过这一番风波和奔波,时间差不多已接近了五六点的傍晚时分。
在这期间,成蹊的手机也逐渐忙碌起来,陆陆续续收到了好几个催款催货的电话和语音。
好像约好了似的。这些没事也不联系的客户们,有的是快要到结账和发货的期限了,有的根本还没有轮上呢,突然全都开始轮番催促,变着方儿找理由说能不能快点。
最莫名其妙的是,其中还有个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号码,自称是摄影家,说要追究他们侵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打错了吧?可对方指名道姓,言之凿凿。
成蹊不由得怀疑,难道这些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不言基地出事了,怕招惹上麻烦,承担风险,全都赶着来撇清关系,甚至趁火打劫?
消息传得不会这么快吧!
和陶李简短地联络了一下,他决定自己先回基地稳定一下局面,而对方则继续前往与颜丹若有过交集的村民家里,尽可能多地打听状况,搜集线索。
第一个目标就是纪家——那个二次元城堡一样的“龙腾宾馆”。
回想起来,可能是为了降低存在感吧,颜丹若的交游范围并不广阔,更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跟谁都是若即若离的点头之交,除了…
除了纪广这小子!
当初带陶李和成蹊去面馆吃饭,促成他们和颜丹若相识的就是他。
倒不是说这两个人有多亲热熟络,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纪三儿一厢情愿,成天缠着人家漂亮姐姐。
如今颜丹若一天一夜没露面,他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找到这小子,说不定真能问出点什么!
想到这里,陶李不由得加快脚步,可是…
没几天就是高考了,万一纪广是不知情的,影响了他三战的发挥怎么办?
随着这念头,她的步伐又不由得慢了下来。
就这么纠结着,陶李沿着麦田间,那条洁净的水泥村道一路踟蹰。
转过一排农家小楼,视野突然间豁然开朗。
纪家那幢说不清是五层还是六层的显眼建筑,赫然出现在前方,就这么孤零零地伫立在田野中央。
白昼与黑夜之间,黄昏景象有些奇怪。
明明是六月初,林木葱郁,野草横生,乡野间绿到浓得化不开,可田地里却是一片丰收的灿然金黄。
好像时空扭曲了,初夏和深秋被夸张却精心地拼贴在了一起,直接安置在没有一丝云彩的,从暗暗金橙一直过渡到淡淡蓝紫的暮空之下。
其实那是因为麦子是在农历四五月间成熟,这个时段又被称为“麦秋”,所以才有金秋的错觉。
但陶李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农事常识,她独自一人走在这异样的风景之中,薄寒的风吹过后颈,带来一缕游丝一样的凉意。
而前方,纪家那错综复杂、七拼八凑的建筑,稳稳地压在几条蜿蜒出去的田间小路交点上。
那种怪诞的不真实感,有点像达利的画。
来都来了,还是去问一下吧。
她咬了咬牙,走向是“龙腾宾馆”楼前,那片晒谷曝秸的小广场。
然而随着村道一转,突如其来的刺眼的光芒,让陶李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夕阳正好停留在前方,看不到彼端长路的尽头,卡在参差对峙的电线杆、建筑物和杂木林之间,艰难地沉落下去。
就算已经黯淡,却依旧不能直视。
而溶金彩釉般的残照,倾泻在龙腾宾馆迎面的外墙玻璃上,再度反射,迎头泼撒向转过弯来的陶李。
就在抬手遮挡的一瞬间,她突然愣住了。
自己…是看花眼了吗?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还是勉强算是白天,这里也不是基地周边,它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出来了吗…
个头一般高矮、轮廓别无二致的两个孩童,一身衣装几乎和残阳同色,就这样并肩…悬停在半空中!
确切地说,他们,不,它们朦胧的影子,正倒映在龙腾宾馆二三楼之间,外墙玻璃的阴影处,那里不上不下,根本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看不到脚…它们是飘浮着吗?
会飘浮也不奇怪——这两个奇怪的“小孩”,不正是那对花神童子嘛!
它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可等陶李定睛看去,那双影子却倏然隐去,转瞬即逝…
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想再看个仔细,却差一点被风驰电掣一头冲出的小电驴给撞到。
好在驾驶者反应迅速,一扭车把让开她,呼啸着急速驶离。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不等陶李看清那冒失鬼的背影,有人就高声喝骂着:“炮籽子,不长眼撞到人了!”越过她面前,追着那辆车飞奔了出去。
跑了一段路却发现实在跟不上,那个人骂骂咧咧地站住了,弯着腰不停喘气,看起来累得够呛。
对方陶李也认得,正是纪广的爸爸,手底下有“龙腾医械”之类好几个厂子,外人都得尊称他一声“纪总”。
但在村里,他也就是年轻人们嘴里的“纪老叔”“纪老伯”。
倒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因为在兄弟姐妹里面排行最小,在方言里反而会被叫“老”。
天气其实还没那么热,纪老叔就已经穿上了半旧的短袖汗衫和大裤衩,脚上也靸着塑料拖鞋。
他悻悻然晃回来,一看到走上前打招呼的陶李,便连连赔不是:“刚刚我家三儿碰到你了吗?有没有受伤?等会儿我揍他!”
刚刚电动车上的人,果然就是自己要找的纪广。
“没事,没事!”陶李赶紧摇手,正想敷衍几句赶紧追上去,但转念一想,现在光凭两脚肯定也赶不及了,还不如趁机找他家里人摸个底,于是她转头堆起笑脸,“纪广这是赶去补习班上课吗?没几天都要高考啦!”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纪老叔的火就不打一处来:“考什么考!今年也铁定没指望!眼看就是789了,这小炮籽子突然说不去了,问我要钱给他做生意去!”
“啊?不去考试吗?怕是赌气的话吧?”陶李记得这个再战江湖的复读生,准备得还挺认真,也没提过要弃考从商的事儿啊?
“是赌气倒还好了呢!”纪老叔连连摇头,“我也不是一定要逼他念书,但能念书总比不念好吧?再说了,他想做生意,跟着他大哥学起来不是现成的吗?突然跟我要钱,说出去创业,是不是个驴脑袋!”
“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还不是你惯他惯得不像样了?”这时候,纪广的妈妈也从棋牌室里走出来,忿忿地抱怨着丈夫,她手里提着扫帚簸箕,像是正在打扫收拾的样子。
“还说我?明明是你把他惯成这样!”纪老叔当即反驳回去,“从小想一出是一出,整天在街上活流尸!”
“今天牌局收的早啊?纪婶婶。”眼看他们要吵起来,陶李赶紧寒暄着,岔开话题——这个点,村里各家陆陆续续都吃完晚饭了,棋牌室也应该开夜场了,可是今天好像并没有人来,都开始收摊儿了。
其实按照纪老叔夫妇的身家,任怎么花天酒地都不成问题,更何况纪广的哥哥们也争气,已经能接上手了,他们俩尽可放心,躺平享福。
但闲不住的就是闲不住,他们在自己房子里弄点棋牌室小生意,只当消遣娱乐了。
“可不是嘛!都是丁海香神神叨叨的,把大家都唬走了!”听到陶李这么说,纪婶婶恨恨地咬牙说着,报出了丁阿姨的名字。
“哎?小陶你也是来玩牌的吗?”纪老叔这时才反应过来——平时没什么来往的小姑娘,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自己家门口的。
“啊,我路过…”陶李沉吟了一下,试探着说道,“顺便打听一下,我们颜总务…”
却没想到一听这话,一团和气的纪老叔竟骤然沉下脸来。
纪婶婶的反应更加激烈,她直接丢下簸箕,哐啷一声,随即毫不掩饰地冷笑道:“那你该去找你奶奶问啊!当初可是她把那妖精安排在村里的,关我们家三儿什么事!那妖精跟我们家三儿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他们两个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但是也难怪,纪广对颜丹若毫不掩饰的关注,已经引得村里风言风语,不少闲话了。
这时候,与流言女主角共事的同伴再来“打听”些什么,不可能不引起人家父母的反感。
但无论如何,陶李都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居然是自己的奶奶,施校长,把颜丹若带进如意村的!
那么奶奶很有可能知道颜丹若的来历!
顾不上解释什么,她简单道了个别,转头就准备往自家祖屋走。
就在回身的一瞬间,陶李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往龙腾宾馆楼上看去。
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下,迎面的外墙玻璃上再没有了强光的折射,同样也再没有了那对花神童子的倒影。
果然是看错了吧…
陶李自嘲地轻笑起来。
然而这个微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面颊上荡漾开,便蓦地凝住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刚调看在村口各家监控的时候,的确没看到颜丹若出村的影像,却同样…也没有看到那个武疯子出村的画面啊!
也就是说,从基地逃走的他,此刻很有可能也还藏在村里!
既然自己能无意中得知奶奶和颜丹若之间的联系,那他也完全有可能从毫无防备的其他村民那里探知到…
糟了——
奶奶…可是一个人独居在祖屋里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陶李,不顾一切地朝着老家的方向狂奔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匆忙往基地赶的成蹊,迎头撞上了丁阿姨。
一反常态的,她并没有抓住成蹊,“思思”长“思思”短地唠叨个不住,还不时趁机伸手捞他两把,而是沉着一张脸,急匆匆闷头赶路,直到跟前差点撞上,才猛地回过神来,吓了一大跳似的捂住胸口:“哎哟哟哟,是小成啊!”
“丁阿姨是要去哪儿啊,这么着急?”见她神情不对,成蹊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礼貌性地询问了一句。
“去都天庙烧香啊!”丁阿姨拍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马上都天黑了,你现在去烧香?”这也太反常了吧。连成蹊都知道没有这种风俗规矩。
“我跟你说啊,小成!”听到这话,丁阿姨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对方胳膊,拽着他弯下腰,贴近耳边,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我撞见鬼了!”
“啊!?”成蹊反射性地绷直了脊背。
“就在纪家!”丁阿姨一边一口咬定,一边闪烁着目光左右张望——
原来她下午的时候,在龙腾宾馆一楼那间棋牌室打牌,打到一半起身去上厕所。正好一楼公用的全被人占了,她便独自溜到二楼去,偷偷借用人家家里的。
没想到的是出来之后,可能路不太熟,走反了方向,竟绕到了一条从未见过的走廊,黑漆漆、冷飕飕的,好像…隐隐约约听见有嬉笑的声音。
娇嫩稚气的,孩童的笑声,带着一点空旷的回音。
明明纪家没有这种岁数的小孩儿啊?
她当即一个寒噤,本能地觉得不对,刚转身要绕回去,一回头就看见一对红衣小鬼儿,站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吓得她魂都飞了。
邪了门了!这不得赶快去都天庙烧平安香?
“丁阿姨,你不要迷信,那说不定是谁家的孩子…”
“我可不是迷信!”丁阿姨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那俩小鬼儿可是从头到脚一模一样,村里谁家的孩子我不认识?怎么可能凭空跑出来一对双胞胎,还是一男一女龙凤胎!”
凭空跑出来的孩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成蹊的确没办法向她解释凭空“出现”问题,但是他清晰地记得,的确有凭空“消失”的孩子。
那就是武疯子曾经提起过的,他和颜丹若的“儿子”!
那个本以为从未存在过的“儿子”。
难道说…
猜测没有用。与其在这里乱想,不如去亲眼确定,才有可能知道真相。
“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丁阿姨你一定要相信我!”成蹊一字一字地地说罢,便duan ran调转方向,再度朝颜丹若的住处跑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