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成蹊【〇二七·不言十二时（6）】
参赛材料终于在截止日期前提交上去了。
整个基地，包括梅家姐弟、纪广这样的编外人员，一时间都松了口气。
接下来这段等待评审结果的时间里，紧张、忐忑，还有意识到某些地方可以更加完善的懊恼，渐渐被有条不紊的日常覆盖了。
因为再过不久，不言基地就要开始上半年耕作的收尾工作了——从六月下旬开始，到九月下旬为止，花卉种植将进入近三个月的停工休眠期。
一般来说，高科技恒温大棚的黄金运行时间，是冬季。
数九寒天，大棚外北风卷地白草折，大棚内却乱花渐欲迷人眼——精确的温度、湿度和照明设定，足以营造出最适合植物生长的环境。
这个时间段也是鲜切花需求最旺盛的时候——大自然凄凉萧瑟，而年关节庆又讲究热闹喜庆，种种因素都会催化人们对艳蕊芳华的渴望。
待到一阳来复，春回大地，柳绿桃红的胜景固然会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但架不住四五六月是婚礼的旺季啊。
可一过六月就不一样了。
如果要评选最可怕的夏天，那长三角漫长的濡暑肯定有一席之地。
恒温大棚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天国乐园，要它在炎日高温里保持凉爽，可比在冰天雪地里保持湿暖难多了。
就算能有效降温，很多娇嫩昂贵的花卉也长不好，甚至种不活。
所以这段时间只能给基地放个暑假，在保持最基本产出的情况下，整备土地，维护器械，研发技术，全方位升级…
但哪一种，都得有钱撑着！
没错，现在不言已经今非昔比了。
也不枉成蹊一天天的，微信平均步数从不少于3万，还要加上其他高强度体能训练。
也不枉陶李绞尽脑汁找路子，冥思苦想做方案，没日没夜搞花艺，白头发都快累出来了。
可奇怪的是大家都这样连轴转了，怎么感觉手头还是不宽裕呢？
的确，不言基地的名声是传出去了，提起来也有点动静了，然而账面上的起色却不大。挖掉原材料、工人工资等等，都剩不下多少。
甚至眼看着还越赚越艰难了…
陶李和成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五一小长假过去之后的某个午休，挤出时间，在综合部办公室里，跟颜总务一起，查查看到底有没有问题，哪里出了问题。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客户来来走走的拉锯战，一直没摆平，已经吃掉了基地很大一部分元气了。但这还不是症结所在…
谁能想到症结竟是花苗花种那一块的成本，不知不觉间居然膨胀了好几倍，高到离谱！
颜总务调出历史订单了，一笔笔比对。涨归涨，账倒是一点讹错都没有。
基地渐渐走上正轨，产品更新迭代，花材品种越来越优质高端，种苗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可虽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任成本膨胀下去，直至伤及根本。
“要不我试试看，把品种替换成次一档的，靠种植技术把品相拉上去？”成蹊甚至都准备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陶李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对方：“不行！换种植方法就没有试错成本吗？品质不能保证，再把我们的口碑做坏了！”
可这问题不能拖，必须得尽快解决。怎么解决，众人却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成蹊手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是曹聪的名字。
刚接通就听见他兴高采烈的声音：“可以啊，大哥！这回不请客可不行！”
“啊？”成蹊还有点懵，隔了一秒顿时反应过来，难道是比赛有结果了？
他立马坐正身体，一个劲做手势让陶李开电脑，打开扬州文旅局网页。
果然没错——
官网最新发布的通知公告，就是青年创业大赛的优胜入围公示。
广陵区这回可是大赢家，十五席里独占三席，其中不仅有曹聪的莳庐，“成蹊——不言花卉基地”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突然降临的好消息，瞬间驱散了笼罩在综合部室内的胶着氛围。
陶李和颜丹若当即欢呼击掌，成蹊也眉开眼笑，连语调都不自觉地上扬了：“请客的话，你也少不了啊！”
“那就今天，莳庐！我请客，你做东。”曹聪后半句是玩笑，但成蹊当真了。
他一口答应：“好啊！我安排一下就过来，正好你那边的双喜金带围也该养护了。”
“脑子里想什么呢你！先得想着带上女朋友啊…我知道我知道，女性朋友、女性朋友！”被对方呵斥纠正了，曹聪也不恼，他嬉笑着，“对了，我也把赵端之叫上！”
“赵端之啊…”这下成蹊有些犯难了——自从过年的时候问他借了“弗拉明戈之梦”朱顶红之后，人家就没再理过自己，连花都不要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然而陶李在一旁，一听见这名字，就赶紧上前推了他一把：“快跟小曹总说，务必把赵端之叫上，我有话要跟他讲！”
——这个赵端之不就是扬大园艺系的博士嘛！说不定他那边就有优质种苗，就算他没有，难道他同学没有？难道他导师没有？难道他导师的同事熟人没有？
这可真是一顺百顺，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于是两人分头安排好下午的工作，准备出发去莳庐。
成蹊很快收拾好了他那辆破车，陶李也换上出门的衣服，准备出发了。
走到综合部门口，她突然接到一个快递的电话，说有个国际航空包裹马上就到，是从荷兰发过来的。
江边那次谈话之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宫岛老师不声不响，竟从那么远寄来了礼物。
会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这份心意都让陶李感动。
那就收到包裹再去，等不了多久的。
陶李一边朝基地大门那边走，迎一下快递员，一边拿出手机，准备先感谢老师再说。
刚打开微信，一个小群突然跳到了最顶端。
这个群里只有她、成蹊，还有山江集团的许总，以及朱主任等几个人。这段时间，许总陆陆续续又到基地来看了好几次，为方便联络，大家才加了群的。
点开一看，果然是她发的消息，只贴了一个链接。
是文旅局官网的创业大赛内容页面。
所有参赛者的一分钟宣传片都在上面，供评委审阅打分。
网友也可以浏览、点赞、评论什么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毕竟这样的专业比赛，流量什么的是不作为评审依据的。
所以参赛短片的点击量，留言等等，反倒还都正常，因为拉票买水军也没啥意义。
可是不言基地的片子，却不在这种正常情况之中。
就在“不言十二时”视频下面，常见的友情评论和路人留言早已经滚动到了下面，最新一条，以及下面一溜，都只有极度刺眼的两个字——“抄袭”。
陶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指尖微微颤抖着，尝试了好几次才按下去，默默点了刷新。
“抄袭。”
“抄袭。”
“抄袭。”
…
一排排相同的字迹不断滚动上来…
不同的ID，完全陌生的网名，列队一样留下如出一辙的发言…
血色一点点从陶李面颊上褪去，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而此刻，成蹊也火急火燎从他停车场那边跑过来，径直奔向她：“你看到了吗？陶李，怎么有人说我们基地抄袭？”
与此同时，群里朱主任也发来好长一段语音：“怎么回事？成蹊，怎么回事？现在比赛结果才刚刚公示，这个节骨眼上，你们、你们怎么搞这种事情？”
直到这时，成蹊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庆祝得太早了——
公示是正式公布结果之前的预先告知，向群众征询意见，也供群众监督检举。
一旦入围者们被举报，遭到任何质疑，爆出任何问题，只要查实无误，都将被毫不留情地剥夺获胜资格，追究后续责任。
也就是说，不言基地…惹上大麻烦了。
“我们没有抄袭。”陶李迅速而坚定地打下这样一行字，发进群里。
但她却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成蹊。
这样的指控，是针对短片，是针对基地，是针对成蹊，还是…针对自己呢？
此时此刻，她想不通，也不敢想。
深吸一口气，陶李缓缓闭上眼睛。
奇怪…今天好像有点冷啊？明明是最怡人的五月天气，为什么竟有种彻骨的寒意？
冷得就像心底那层封冻往昔的坚冰一样。
难道…冰层还不够厚，往事又重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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