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成蹊【〇二〇·姻缘铃兰花（5）】
从袁记鲜花批发回来后的一段时间里，陶李和成蹊想了很多办法，来打开局面。
包括并不限于找渠道做推广、联系相关展会、筹备网店搞直播、积极发展新客户…
但是都不行。
首先，推广是要砸钱的，他们手头上的那一点儿，都不够看见水花的。
然后，因为疫情的关系，21年一开年，各种展会数量和规模都明显疲软，有些本来要办的，也因故延期或者直接取消了。
最后，常规网店的经营模式，并不适合不言花卉基地的定位。
他们不处于种苗场这样靠批发走量的开端位置，也不处于淘宝店这样直接面对散客的终端位置。
实际上，基地的产品很大一部分还得从附近的批发商手里过。
而新客户不是朝夕之间就能争取来的，至于老客户…奇怪了！就这几天工夫，居然莫名其妙，接二连三地跑好几个！
简直是后院起火。
问起原因，他们要不语焉不详，要不三缄其口，稍微仗义一点的，会悄悄提醒成蹊他们：想想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快去服个软，拜拜山头吧！
其实都不用说，捋一捋就能明白：这些解除合作的老客户，绝大部分是广陵区的。
几乎一夜之间，当地大大小小的批发点、花店，外加婚庆公司、摄影工作室等等，统统对不言基地关上了大门。
用膝盖想都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除了小西门外的袁老板，还能有谁？
既然是他，那就算再服软讨好，也不顶用。
因为不言基地和袁记批发之间，不是个人好恶的意气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利益之争。
一旦基地起来，明摆着就要分走一大块蛋糕，袁记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放任他们坐大。
也就是说，成蹊他们根基未稳，便不得不硬杠这个树大根深的对手。
眼下就是难关——鲜花不像别的产品能压能存，即便已经升级了冷库，调整了营养液，能有效延长保存时间，可那些娇蕊嫩叶到底经不住长期摆放。
一批批单子眼看要砸在手里…
这个时候，渐渐从萎靡不振中恢复的陶李，陡然一下子，彻底精神起来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救火”而存在的。
他们过不了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的生活，会窒息的，唯有危机和挑战的风暴，才是他们灵魂的氧气。
陶李就是这样的人。
她瞬间投入迎战状态，只用了大半天时间，就为这些花儿找到了一条生路。
——近两年出行不便，扬州的游客比以往要少一点，却倒也给了空档，让本地店铺更新升级。
如今旧城古巷里，开出了不少雅致又时髦的店铺，像是一幅纺织了数千年仍未中断的锦缎，全新的纤维素材，浑然天成地编织进传统的脉络里。
除了东关街、彩衣街这样的老牌古街景点，天宁寺街、皮市街、仁丰里、驼岭巷等等，也渐渐文艺起来，古宅老人电线杆，绿植野猫咖啡馆…
陶李感觉不比文青心目中的胜地——京都的鸭川两岸、二条到六条那些小街小路来得差。
关键是这些茶店、书店、咖啡店…还都跟袁记花卉没有任何瓜葛。
她一一拜访这些颇有审美主张的小铺，约定低价给他们提供花艺装饰。
只用四大鲜切花这样的平价，就能得到罕见的高端花材。不仅能为店面增色，如果客人们也看上了，还可以通过店家联系基地定制，店家更能白得分成。
何乐而不为呢？
一圈跑下来，十家倒有八九家成了不言花卉的合作伙伴。
那些冷库里积压的花花草草，转眼又供不应求了。
只是辛苦了陶李，要根据每家店铺的风格来分别提供花材，甚至有时候要亲自动手制作插花装饰。
好在她在尾大时，学过一阵子相关选修课，虽说没那么专业吧，跟着书本、视频再强化一下，勉强也能顶上。
然而有这么一个说法，说忙碌是“吸铁石”，越忙吸力越强，会把意想不到的事情都吸过来。
特色小店这头还没有忙定，又一桩要紧事便接踵而至了。
那是草莓园的王总给牵的线——国企山江集团的副总许总，这段时间正带着团队，在北洲三镇进行混合所有制改革的踏勘考察。
王总瞅准机会，向他们推荐热情了不言花卉基地。
山江集团注册资本可是以亿为单位来计算的，若是有了这样一座靠山，还怕袁老板那种地头蛇在背后下黑手吗！
陶李兴奋得连觉都不睡了，她让成蹊只管专心准备品种、数据等等专业材料，至于接待工作，她一手包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吸铁石”吸过来的不仅有天降的机遇，也有突发的意外…
就在许总考察的当天，陶李带着基地的后勤总务一道，眼巴巴守在大门口的紧要关头，她的手机突然被一阵夺命连环call打爆了。
这一串电话，都是合作的咖啡馆等等特色小店打来的，说有人去工商部门投诉了他们超范围经营。
因为可以联系花卉定制的原因，这些店铺几乎全都被举报了，现在需要基地的人去说明情况。
可许总眼看着就要到了。
事有轻重缓急，接待国企领导固然关乎基地的未来前途，但危急之际，多亏了这些店铺施予援手，现在对方遇到了困难，自己这边如果坐视不管，那就太不地道了！
陶李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两路，她进城摆平投诉的事情，接待工作则交给成蹊了。
应该没问题的，不言的情况，没人比他更熟悉，再加上还有后勤总务从旁协助。
这位总务名叫颜丹若，刚入职不久。
她原本是隔壁开面条店的。没错，就是纪广一再热情推荐的那间“仙女开的面条店”。
事实上他也没有吹牛，这位女店主长得确实美丽——水汽蒸腾的幽暗厨房里，她素手轻舒捞面条的身姿，简直有种神话古偶片女主，在御前献舞的即视感。
真想不通这么一个绝色美人，怎么会孤身一人在乡村野店买面条的？
更何况这家店生意还相当差，不知为啥除了他纪三儿之外，几乎没人去。
不过跟着纪广去吃了一次，答案就揭晓了。
店主颜丹若不仅美，而且干活麻利，性情更是温柔稳重，心思还特别细腻……陶李和成蹊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有一样不行，那就是厨艺——她做的面条太难吃了，难吃到颜值也不能挽救的地步。
于是陶李决定邀请她到基地来，一手打理千头万绪的后勤工作，这才是人尽其才。
一来二去的，颜丹若也被她说动，干脆收了快要倒闭的面馆生意，来不言上班了。
她只提了唯一的条件——不加班。
当然没问题。栽花种草是跟着万物节律来的，内卷996行不通。
有她在，就算成蹊情商低点儿，问题也不大。
陶李前脚刚走，许总一行后脚就到了。
跟成蹊预想的不同，许总这么大个国企的领导，不但意外的年轻，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而且一点架子都没有。
除了牵线搭桥的草莓园王总，以及朱书记这些本地村干部之外，他今天就只带了一个高大丰丽的女秘书。
其实成蹊对这女秘书的第一印象还是挺好的，他莫名觉得多年之后，四十多岁的陶李，大概就应该是这个雷厉风行的干练样子吧。
但渐渐的就不对了。
许总温文尔雅，多听多看少言语。话，都让这个女秘书讲完了。
她一上来就喧宾夺主，越俎代庖。不管是寒暄客套，还是情况介绍都抢过话头，完全不给许总开口的机会，而许总也丝毫不以为忤。
那说一不二的态度，弄得颜总务都不自觉地对她低眉顺眼，迎合奉承起来，倒把正主儿冷落在一边。
哪有这样的？
成蹊心里已经犯嘀咕了，却还得强颜欢笑，硬撑着带他们走了一个又一个大棚。
抽空冷眼瞧去，他竟发现许总竟时不时微笑着，凝望向那个女秘书，那眼神与其说赞许，还不如说…宠爱？
而王总和其他人也识相得很，只当看不见…
——原来如此！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成蹊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怒火，不断做心理建设，暗自说“都是为了基地”“不要多管闲事”，带着一行人走到了压轴登场的双喜金带围大棚前…
突然间，他的脚步顿住了。
真的要带这样的人，去见倾注了全部努力，寄托了所有梦想的并蒂芍药花吗？
他们配吗？
如果这么做了，只怕陶李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吧…
颜丹若总务不明就里，见他停下，还当是走太久，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
她赶忙通知员工，送基地自制的花茶过来。
茶水本来是准备在综合部那边，临时布置出来的会议室里的，事出突然，送过来总有个先后。
没想到那个女秘书等不及，居然直接从许总手里，拿起他喝过的那杯，堂而皇之地喝了一口…
成蹊那骨鲠在喉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他蓦地转身，走进对面一座大棚，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束珍稀色酒红洋牡丹，搭配着珠玉琳琅的铃兰花，红丝绒上的钻石一般。
他径直朝许总走过去。
“这些花是我们基地的心意，请您带回家送给您太太！”这口气，连直来直去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咬牙切齿了。
“成总…”颜总务当即轻声唤道，却被他一声断喝阻止：“你别说话！”
王总和朱主任也听出不对，正想要分辩什么，却也被他自带混响的金石之音给压了下去。
“这个品种的洋牡丹，是Romance系列的‘幸运女神’，花语是‘忠于爱情’。这个铃兰花是荷兰原种的升级版，我们的拳头产品，花语是‘幸福归来’。”成蹊一字一字地，郑重地说明着。
到底是国企领导。面对这样的暗讽，许总依然能不动声色地回应一句：“谢谢，这怎么好意思。”
没想到就在这时，那女秘书竟应声转身，理所当然地伸手就去拿那束花。
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吗！
长到这么大，成蹊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他想都没想，就一下子挡开对方的手：“这是送给许总太太的花！”
听见他用力强调了“太太”两个字，王总和朱主任脸色都变了。
而到这份上，成蹊也不掩饰了：“难道你是许总太太吗！”
“当然不是！”都被直接怼到脸上了，女秘书依旧泰然自若，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小成，小成，等一下！”
“你小子可别乱讲话！” 朱主任和王总眼看不对，连忙上前拦阻。
得罪了许总的“心上人”，当众给他们没脸，成蹊也不指望能和山江集团合作了。
更何况他也根本不想和这种没底线的人合作。
然而女秘书却一抬手，拦住旁人：“我不是许总太太，许总也没有太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成蹊还想争辩，拦也拦不住：“没太太就能…”
“因为我就是许总。”直截了当地抛出这一句，“女秘书”饶有兴趣地端详起年轻人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山江领导要来的事情，的确是陶李对接的，成蹊一直就没留意——管他是什么“总”，自己只要全面且稳定地输出专业内容就行。
可是…谁知道许总竟然是女的啊！
刻板印象害死人！
至于那个斯文儒雅却不失气度的男人，原来是许总的丈夫。
他是扬州高职的方校长，今天正好有空，临时起意，跟着来看看有没有校企合作的机会。
因为不是正式行程，同行的工作人员也就按照本人的意思，跳过了他没有特意介绍。
所以他和许总之间才那么亲密。
那是人家夫妻感情好！
这一刻，成蹊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的情商……真的有问题！有大问题！
此时此刻，陶李正为基地的合作者们奔走斡旋，而自己却因为一时的想当然耳，一时的意气用事，活活得罪了许总，搞砸了和山江集团合作的机会！
等陶李回来，自己要怎么向她交代！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成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手忙脚乱，竭力想解释，想道歉，想挽回局面，无奈这错误太离谱了，怎么找理由都牵强得很…
“要‘幸福归来’就必须‘忠于爱情’，道理是没错……但也得先懂人情才行。”顺理成章接过花束的许总，一边仔细欣赏着，一边垂首沉吟道，忽然她抬起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三个月后我们山江要举行‘花·嫁’博览会，你们也来吧。”
怎么回事？这…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
成蹊一时间都呆住了。
然而许总却陡然话锋一转：“我原本是想这么说的。可是现在…你们不言基地，还是先拿下‘扬州市青年创业大赛’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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