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成蹊【〇一四·许愿注定红（11）】
四点过后，年货大集便接近尾声了。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整个三湾公园里，游客已经寥寥无几。
没多久，对决双方孰高孰低，花卉基地是去是留，一切的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而王总和成蹊两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负责招徕和接待客人的梅朗基本算是闲下来了，他迅速地估摸了一下敌方和己方的价格区间：“按照那些草莓的市价，我们就算没有两百单也有胜算，只要卖到…”
他还没说完，一旁倒咖啡渣的纪广就顺口报出了相当准确的订单数量范围。
“你算这么快？”梅朗的成绩是挺不错的，本来还没把这个复读两年的学渣放在眼里，想不到这小子不笨啊，难道是偏科严重吗？
但展台旁的梅舒却明显不如弟弟乐观，她纤细的眉梢上隐隐笼上了一层阴云：“不管怎么样，也得卖够100单才有用。”
“怎么可能没100单！”陶李自信满满地转头喊道——一前一后两波销售高峰过去，库存的球根几乎都要见底了，怎么可能连出局大关都没过。
而对面王总那边，几个员工正围着一个要买几盒草莓赶紧回去的客人，软磨硬泡，好像在拖时间的样子，弄得人家莫名其妙，最后等不及，只得气鼓鼓地离开了。
而就在这当口，一群人拉着平板小拖车，一溜小跑赶过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草莓箱子往拖车上搬，余下那个直接跑去收银台，一下子刷了5000块大单！
提示音响起的一刹那，付款者下意识地看向王总。
对方反射性地皱起眉头，赶紧一撇下巴。
“作弊！你们在作弊！”纪广霎时反应过来，怒吼着指向对方，不由分说冲了过去。
被他这一提醒，陶李和梅朗顿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火冒三丈。
就连一向很稳得住的成蹊，凡事都慢吞吞的梅舒此刻都坐不住了——辛苦不可怕，挫折不可怕，甚至连失败都不可怕。
公平竞争，是胜是负都认了，怕就怕耍手段，玩花样。
见他们几个怒不可遏地赶过来对质，王总那边的员工也不示弱，顿时气势汹汹迎了上去。
这比赛差一点从武斗开始，怕是又要以武斗结束了。
两边乱作一团，不可开交，到头来还是朱主任带着市集的工作人员还有其他几个摊主，及时赶过来，才把他们给扯开。
“这是干什么啊？大家都文明点好不好！”大冷天的，他急得满脸通红，圆滚滚的鼻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朱主任你看好了，是他们先动手的！”王总还扯着嗓子，恶人先告状。
纪广和梅朗哪能放过他：“明明是你耍诈！”
“都差不多一点！”朱主任扬起手里的约定书，高声喝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凡事按照说好的办，打架能解决问题吗！”
“他们作弊，找人刷单！”陶李指着员工簇拥下的王总，一针见血地指责道。
“别血口喷人啊，你有证据吗？”混乱中也不知是被谁捞了一记，王总整齐的发型竖了起来，变得跟鸡冠似的，虚张声势地晃动着，莫名有点滑稽。
“我们看见的！”
“对，他跟人打眼色来着！”
虽然纪广和梅朗你一言我一语，但作为团队首领的成蹊反而沉默了。
朱主任看向他们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看见他们打眼色，是不能作为证据的。
——更重要的是，双方事先谁也没特别提出来，说不能刷单。
梅舒拉了拉兀自忿忿不平的陶李，轻轻摇了摇头。她同样已迅速从愤怒中清醒，意识到问题所在。
再这样纠缠下去，变成口舌之争，只会徒劳地浪费时间。
“我们算帐吧。”抬手拦住自己这边两个忿忿不平的小伙子，成蹊果断地沉声说道。
朱主任暗暗松了口气，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拿过双方收款手机，坐到天幕帐篷下的露营座椅边，开始统计账单。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王总最后5000块那一笔，已经是200单之外的了，不在统计范围内。他也是枉做小人。
不好不坏的消息是，按照有效数据看，环北洲草莓乐园的销售总额和如意村花卉种植园的不相上下。
而坏消息是，成蹊这边的销售量，根本没有能达到100单大关。
也就是说比都不用比，他们已经直接出局了。
“99单！”陶李完全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怎么可能，朱主任你再数数看？”
怎么能这么戏剧化，就差一单？一单！
纪广握紧了拳头，梅朗几乎都要哭了，而梅舒则低下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缜密细致的她，其实刚刚就已经发现不对了——
草莓园算得上细水长流，订单基本上没有断过。
而自己这边除了兔兔一家和摄影团体两波之外，卖出的就相当有限。
更要紧的是球根个头不大，包装也简单时尚，客人们自己留的，替朋友带的，备着当礼物的，经常是一买就是好几个，金额是上去了，订单数增长得却并不快。
可是99这个数字，也太让人憋屈，太让人憾恨了吧！
虽然已经复核过了，但听到陶李的话，朱主任还是跟助手一起，很负责任地又给两边都再统计一遍。
没有错，结果依然如此。
也就是说——大家的辛劳白费了。
——如意村花卉种植园，即将被王总以50万低价收购，改种草莓，从今以后再也不复存在了…
陶李看着众人忙碌计算的样子，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又突然间坠进胸膛深处。一股寒意从手指开始，不知不觉一点点扩散遍全身。
好像听见了什么，是风声吗…
呼啦啦，呼啦啦…
莫名其妙地，她耳边仿佛传来了宫岛老师那些花风车转动的声音…
还是不行吗？
已经想尽了所有办法，付出了全部努力，还是不行吗…
到头来，自己还是像宫岛老师那样，只能做一架风车，等待着风来决定命运。
自己还是不能化身为主宰自己，甚至改变别人命运的风…
想到这里，她蓦地转向成蹊，脱口而出：“对不起…”
然而同一时刻，一模一样的道歉声，也从成蹊喉舌间迸发出来。
朝向不求回报，为几乎是毫无关系的花卉种植园尽心竭力的伙伴们，他发自内心地喊出了这句话。
他的伙伴们——提供无限创意的，付出超绝技艺的，营造好客氛围的，出力一马当先的…
他们的付出，无愧于任何一位对手，无愧于任何一场比赛，无愧于任何一顶胜利的桂冠。
失败的是自己。
一度迷失方向的自己，没有做好准备的自己，与外界脱节、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自己。
只有自己。
“对不起！”他再一次大声说道，“不是你们，是我。是我输了。”
“什么你们我们，大家不是一伙儿的吗！”纪广当即吼了回去。
梅朗毕竟年纪小，他拉住姐姐，哽咽着嘟哝道：“就是嘛。”
陶李的确也沮丧得很，但消沉不过三秒，她的眼睛陡然又亮了起来。
瞬间打起精神，她朝同伴们走过去，异样热切地建议道：“不要紧！还有希望的——我们不是还有50万吗，搞个小一点的种植园从头开始，朱主任说村里也会给我们资助的！”
听到这话，朱主任一愣，随即苦笑起来——如果草莓园进驻，那花卉基地的项目肯定是要重新评估的了。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略一思索，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个不成熟的团队，却也是个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团队。
应该想想办法，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舞台…
——还有希望吗？
成蹊不确定。但这个女孩子，在认识她之后短短两周时光里，自己已经亲眼见证过她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所以她说有，就一定有。
他相信她。
“好了好了，不要再煽情了！”这时候，终于撸平了头发的王总，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白纸黑字，该咋办咋办。”
然而他并没有直接走到众人身边，而是绕到了展台边，挑出了一个朱红描金的球根。
“真的能‘许愿注定红’吗，我看未必吧…”带着挖苦的腔调高声讽刺着成蹊这边的slogan，他慢悠悠晃过来，猛地把球根顿在了露营桌上，“不过我们这边倒是还欠你们一单。”
什么？
众人一下子怔住了。
欠一单？
难道他是在说…小姑娘兔兔买的那盒粉玉草莓吗？
可这样一来，成蹊他们就成功跃过生死线了啊！
草莓园的定单数量是花卉园的一倍，但销售总额相差无几——这样一来，弄不好后者真的能逆风翻盘呢！
实在难以想象，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仗义了？
“你…可要想好了啊，王总。”居中立场的朱主任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没想到这破球根这么好卖！”王总用恨得牙痒痒的语调，说出了感叹的话，“二鬼子讲的什么千年山上纪念品那个，还真有点道理。”
“说谁二鬼子呢！”陶李一听这话就炸毛，“是尾道千光寺山，差异化经营！”
“没错，差异化。”说着，王总把球根缓缓推到成蹊面前，“我出50万。”
“一开始不就是这么说的嘛…”陶李不耐烦地低声吐糟。
“投你们。”
——什么！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陶李和成蹊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其余几个伙伴，也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而草莓园的员工们更是聚到广场空地上，伸长脖子吃瓜看戏。
“50万算我投你们的。”王总悠然地解释着，指向陶李，“条件是二鬼子，不，这个小姑娘到我们草莓园来上班！”
“好呀！”
“不行！”
陶李的欢呼和成蹊的断喝同时响起。
赶紧一把将对方扯到一边，陶李努力压低嗓门：“你傻啊，我去混几天就辞职回来，他还能限制我人身自由不让我走吗？到时候你投资合同一签，拿了钱怕什么！”
——他能跟我签合同，就不能跟你签合同了？
——他比赛都能刷单作弊，你跟他比谁脸皮厚吗？
——他万一记恨你，给你苦头吃呢？
千言万语奔涌而至，到成蹊这里憋成了一句话：“怎么能没底线呢！”
太难听了吧？自己一腔好意，满心为他着想，换来这种评价？
陶李的眼神顿时一黯：“说谁没底…”
“用伙伴去换50万…”成蹊自顾自地说着，说得那么郑重，“如果做这么没底线的事，我还搞什么基地？不、不如从今以后连花都别种了！”
他…是在说自己？
这种讲话风格也太容易引起误会了吧！
一把拽起还有点懵的陶李，成蹊返身走回露营桌旁，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你的条件我们不接受。”
“那也行啊。”王总倒也不坚持，“50万算我借你们的，只是…要收利息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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