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是在哪里……怎么,怎么这么累?”
李释之费劲地睁开双眼,一张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蔚蓝色的天空,似乎触手可及的白花花云彩,好像还有飞鸟掠过……
刚刚,刚刚好像,不好!胜捷军!
李释之“腾”地一下子从硬邦邦的行军床榻上翻身下来,腰部牵扯一样的剧痛顿时让他弓成了个虾米。
我这是……
李释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嘶,好湿啊,什么东西?
一股浓郁的铁腥味冲进了李释之的鼻腔,刺激得他只想反胃。用力干呕了几下,除了一点白沫,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整整一早上的加急行军,有点什么也消耗殆尽了。
“释之,你醒啦!”
一旁的叶古城听到声响,赶忙冲上前来将李释之托举起来,顺便还把缠在腰间的绷带再整理了一下,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
这女人还真不会演戏,这眼底的冰霜是怎么也都藏不住的。她本来跟背嵬军的梁子就最深,过境忍气吞声本来就是被迫做出来的决定。
这下子新仇旧恨全部算上……她还能接受忍气吞声么?
“我没事我没事,时间过去多久了。”
“没过去多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你腰间的伤幸好只是皮肉伤,要是伤到内脏,事情就严重了!算算时间……将士们也差不多修整完。”
随后,也不待李释之言明,叶古城就自顾自地扭过头去大喝一声:
“整军,全军停止修整!严阵以待!”
李释之苦笑了一声,咬牙强忍着腰间的疼痛,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挪到阵前。眼看叶古城的火气已经被吹起来了,这下当真难搞啊!
看到主帅露面,全军“锵”地一声整齐列阵,但神色间的颓唐和失落是怎么也无法遮掩的。
两个文书兵一溜小跑来到李释之跟前,小声汇报道:
“参赞……参赞大人!已经统计完毕了,阵亡四百九十三人,轻重伤总和与阵亡人数相仿。”
李释之点点头,正待要说什么的时候,身旁的叶古城突然高声大喝:
“将士们!我们的兄弟!战友!袍泽!在这一次,整整阵亡了五百人,整整五百人!你们说,我们要怎么……”
叶古城话还没说完,军队中就突然爆发出几声迎合的嘶吼声:
“狗娘养的!背嵬军这群狗日的!跟他们拼了!拼了!”
糟了!有奸细,此乃故意煽动之人!李释之费力一跃,一双眼睛在底下的军士中不停的跳动,妄图找到迎合的奸细所在。但奸细之所以为奸细,又岂能被他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察觉出了行踪?
随着这么一声嘶吼,虽然大多数军士还保持着挣扎和沉默的神色,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挥舞着拳头咒骂痛斥,眼眶通红了:
“他们背嵬军想要打!我们胜捷军就奉陪到底!打特娘的!”
“对!谁不动手谁是孙子!真把我们当成缩头乌龟了不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原本整肃的胜捷军风顿时变成了乱糟糟地一片,乌囊囊的议论声变得嘈杂而又混乱。有些将士是确实的一头热血钢筋铁骨,别说是思念儿女,要是能建立功勋让他们杀了儿女都没有丝毫问题。
这种人虽说是少数,但却极易受到鼓舞和煽动,强烈的情感也最容易传染开来。这种鼓动有的时候是好事,但某些特殊关头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张勇先眼含热泪,虎目中撒发着滔天的怒火!一旁的潘伦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情有蹊跷,他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
且不说刚进利州直到现在的一片白土,就单论傅选!
人品的问题归人品,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并稳坐这么多年,身为一方大员手握两万五千雄兵的大统制,能没有一点大局观?可能么?他能看不出来现在十二军的危急地位和摇摇欲坠的未来?
他绝对能够!在这么个关头可能会相互猜忌心怀鬼胎,但要是跟胜捷军彻底撕破脸,甚至主动设俘屠杀……除非脑子被驴给踢了!
潘伦能看到的事情,李释之不会不懂,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保持缄默。
为什么?袍泽被杀,受尽冤屈,这一肚子气憋着?忍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怎么可能!无论这是不是你傅选指使的,无论这是不是你背嵬军所做的,发生在利州上,总要有个人背这个债!
你傅选不背?谁背?这个时候跟我谈大局观大局观,死去的五百亡魂,谁去跟他们谈!
李释之知道,他劝不住此刻暴怒的叶古城的。甚至如果他出言相劝,坚持“忍气吞声”的大策,最后的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事情划向不可预测的深渊!
如果到了最严重的地步,他这么个名义上和实际上都是的最高统领的地位,都有可能不保,愤怒的胜捷军将士会冲过来把他撕成碎片……
阳谋,便是如此!李释之无话可说,也束手无措。
“五十斥候营何在!”
四十个早就被捆绑成粽子的壮汉被推到了阵前,剩余十人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
“尔等几人玩忽职守已经坐实!疏忽不查,甚至让大军几乎倾覆!非但如此,尔等甚至有通敌叛国之嫌,今日借你项上人头祭奠死去兄弟的亡魂,可有申冤!”
领头瘦高的斥候眼神里的不甘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在下无有怨言!甘于赴死!”
校刀手缓缓举起手中的钢刀,正待要一发狠落刀之时,李释之一声大喝传来:
“且慢!刀下留人!”
高个斥候的眼中忽然就闪出一丝亮光。
撑着伤痛的病体,李释之艰难蹒跚走到几人跟前,嘶哑着嗓子说道:
“此事不怨他们!他们几人已经尽力了,森林太大太过静谧,更何况后来也投石问路了,群鸟飞起说明敌人太过刁钻狡猾!实非对手!”
这个时候李释之必须站出来,哪怕是冒着被怀疑被痛斥被责骂被颠覆的风险!这几个斥候已经尽心竭力了!要是昧着良心看着几个无辜的斥候身死殒命,他良心不安。
叶古城把脸扭了过来,李释之心底下意识地一颤:那眼神中的狠厉和疯狂几乎都要凝成实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