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的日子慢慢悠悠,让人懒散。
镇上又多了一家酒铺,明朔月急得上火,生怕那家酒铺抢了生意,但是见盈幽不慌不忙,轩老板也来酒铺进货,渐渐也放下心。
自称轩老板的西炎玱玹带着皓翎王姬皓翎忆安顿下来,摆出一副要在镇上长住的姿态。
镇上的人根本不接受他们,因为皓翎忆和玟小六结了仇。
那日当街闹剧之后,皓翎忆果然找上门,不仅自己出言不逊,更让她的神族侍女打了回春堂的老木,将老木当作奴隶一般戏耍,将其脸面踩在地上践踏。
这一举动显然触痛了镇上许多人的眼。
虽然回春堂只是一间小小医馆,玟小六的医术也不算精湛,但他们在清水镇定居多年,见着老木受辱多有些物伤其类,不忍也愤懑,更无力又悲哀。
俞老板传信给盈幽,说最近有人暗暗计划要绑架轩老板那个看起来很值钱的妹妹,询问是否需要阻拦。盈幽命这位涂山氏的外管事想办法打消那些人的念头,否则皓翎王姬在清水镇上出了事,不说皓翎王了,玱玹就能把整个镇子翻过来。
比起这个,盈幽更想弄清楚玱玹赖在清水镇不走是想干什么。
不用陪皓翎王姬继续游山玩水了吗?
除了在皓翎玖瑶的事情上,她认为这个人绝不会做无用之功。即使是需要护卫皓翎王姬,最近镇里镇外也多了太多的生面孔,行动之间不像是真正的护卫,反而更像是军中来人。
所以,玱玹这一次的目的只会是辰荣义军,或者是一直被西炎王悬赏的那个人?
‘他最好不要是后者,否则……’盈幽默默想道。
隔天,妘姑娘的两壶酒一壶送入了清水镇的俞老板府上,一壶送去了镇子东头的百草堂。
盈幽自己,则避着人去见了回春堂的叶十七,或者说是涂山璟。
涂山璟只是受伤但眼睛没瞎,盈幽一直也没有刻意伪装,他早就认出了清水镇上的妘姑娘就是数十年前防风城抱着兔子的防风氏三小姐。
他不知道这些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柔弱无依的青衣少女变成了眼前这个恣意飞扬的红衣女子,不过总归应该是好事。
当年,涂山璟的确更喜欢盈幽而不是意映,只不过当他遇上了玟小六才发觉,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心动,更像是怜惜一只受伤的兔子,多看了一眼枝头开得动人的花。
盈幽开门见山,说道:“涂山公子,西炎玱玹来了清水镇,你的行踪瞒不下去了。”
没有任何寒暄,也没有任何试探,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现如今的涂山璟感到了自在。
涂山璟稍作踌躇,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无法继续否认身份,问:“你没有传信告诉你姐姐?”
盈幽觉得这个问题挺可笑的,反问:“你想她来?我倒是忘了,如果你没有‘病重’的话,你们早就该成婚了。”
涂山璟连忙说:“不。我不会回去的。如今我只想做叶十七,只想留在清水镇上的回春堂。”
其实他们都知道,涂山璟当初的失踪根本就是涂山篌所为,亲兄弟都能为了利益而反目成仇,更何况他们这一对假的?
涂山氏内部也乱的很,从涂山氏老夫人到涂山氏大夫人再到涂山氏长老们,有一个算一个的糊涂蠢蛋。
如果让盈幽来选,要么一开始不让涂山篌有来到世上的机会,要么一辈子不让涂山篌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不是对外宣称涂山篌是涂山璟的双生兄长,当做嫡系子孙精心培养了数百年,又放任涂山氏大夫人作践那时对身世并不知情的涂山篌。
他们将涂山篌视作一个无关紧要、可被操纵的物品,却忘了涂山篌有自己的思想,更忘了但凡血肉之躯都有心,都会痛。
不过涂山璟这个少族长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似尊荣无比,实则空中楼阁,一朝落难,只有静夜等人苦苦守候。
涂山氏老夫人真的不知道意映与涂山篌暗中来往吗?
或者说,真的不知道涂山篌对涂山璟做了什么吗?
“可你什么都留不住。”盈幽轻嗤,“涂山氏不会放任你流落在外的。——再说了,你可知道静夜他们寻了你多少年,你失踪后,他们在涂山氏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涂山璟立刻说不出话了。
他被视作兄长的涂山篌关起来折磨了许多年,从肉体到精神都被摧毁了一遍,在清水镇遇到玟小六之前,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可以说,玟小六是他如今唯一的情感寄托,是他的药,更是活下去的命。
但静夜他们陪他一起长大,是很重要的朋友、亲人,尤其在听到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之后,他原本彻底死掉又因玟小六重新跳动的心,还是打开了一丝缝隙。
嘴上说的再好听,涂山璟也无法完全割舍过去。
他将玟小六当做药和命,可他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药和命对他来说,重要性能够在心中排到第几位呢?
盈幽最不看不惯这种拿不起放不下的模样。她虽然不喜欢以前的涂山璟,觉得他处处完美到假模假样,对谁都能舍下几片柔情,但是以前的涂山璟温柔却不温吞,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风范。
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好事,既不想要负责任,又不愿意付代价,不如闭上眼睛做梦比较快。
玟小六长得不如涂山璟,至少善良洒脱、有情有义,配涂山璟真是糟蹋了。
所以到时候还是跟着她吧。
如果实在不愿跟她回轵邑或者北地,只要每年愿意偶尔放几次血,她一定在清水镇给六哥娶上几房好生养的妻妾,连子子孙孙都替对方养了,包管事事周到、事事顺心。
盈幽为玟小六不值,对涂山璟就不太有耐心,催促道:“写封信吧,我替你捎给静夜。至于你另一个侍女兰香,前几年给涂山篌做了妾,也不知道有没有怀上。”
神族强大,孕育后代十分艰难,别说有没有怀上,就算怀上了,涂山篌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让兰香诞下血脉?
她不喜欢涂山璟,对涂山篌更加没有任何好感,只因为后者对于前者所拥有的事物都有一种病态的迷恋,无论是住所、婢女、甚至未婚妻,当然也包括她这个涂山璟的“红颜知己”。
某人早有先见之明,涂山氏的骚狐狸必不是良配。
最终,涂山璟还是写了这封信。
将信交给盈幽之后,涂山璟忍不住问:“那你呢,你来清水镇又为了什么?”
盈幽却笑,意有所指地说:“你不需要知道,叶十七。”
转过身,唇边的笑随之隐去,连眼底都冻成了冰霜。
来清水镇为了什么?
她可以对涂山璟说,你不需要知道;可以对西炎玱玹说,我被排挤出了轵邑,暂时无处可去;也可以对金天了了说,要在清水镇上设立南星阁分阁,搜集情报。
但是她骗不过自己。
每当清水镇上空掠过雕唳,盈幽总会循着声音抬起头,望向天边洁白的云朵,和云朵之外消失在山中的白点。
除了那些理由之外,她不愿深究自己还在这里等待什么。
因为与叶十七的这场谈话,盈幽在回来的路上没什么心情,脸上惯常挂着的散漫笑容也淡了许多。
偏偏酒铺这日还遭了贼,偷了她埋在院子里的酒,更可恶的是把她的酒窖弄得乱七八糟。
盈幽气得不想说话。
麻子在旁更是讷讷,一时愧疚自己没有替妘姑娘看好酒铺,一时又庆幸那偷酒贼十分刁钻,专挑了最好的酒,其余的一壶也没碰。
盈幽把麻子打发去前面,自己挽起袖子,将酒窖里一壶一壶的酒重新规整,上下左右全都被摆得整整齐齐才感觉顺了眼。
回房刚坐下歇了一口气,就看到枕头上酣睡着一只胖嘟嘟、圆溜溜、毛茸茸的白色小鸡仔,连头顶上的一小撮金色冠羽也甚得她心。
“好呀,小东西,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酒。”她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醉到诸事不知的小鸡仔,一边自指尖溢出灵力施下禁制,一边勾了勾唇角,“——那就以身抵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