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姑娘肩头多了一只名叫“小东西”的宠物。
小东西也不知是个什么妖兽异种,声如鸡仔,形若雪团,眼似绿豆,落在红衣的妘姑娘肩头一歪脑袋,惹得清水镇上的小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少数人还上手摸了摸。
明朔月生的几只小兔崽子格外爱追着小东西玩,可怜小东西圆不溜丢只长了一对小小的翅膀,还被下了禁制,飞起来总是摇摇晃晃,差点被小兔崽子们扯掉了它最喜欢的一根毛。
每当这时,小东西都会无比怀念自己真正的主人,丁点儿大的绿豆眼泪光闪闪,也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它被清水镇上的女魔女捉走了。
盈幽瞧见了小东西过于委屈的绿豆眼,挥出一道灵力将它托起放回肩头,又用灵力把满地乱爬的小妖送回屋内的围床上,压低了声音对小东西说:“你再敢逃,我就把你扔给他们家。”
小东西整只鸡都抖了抖,忙不迭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盈幽这才笑起来,眉眼弯弯,语气宠溺亲昵:“乖乖的,晚上我们喝酒。”
小东西用有限的脑子思考,将主人和女魔头分列两边,然后脑子里的小小东西想也不想地扑向了女魔头酿的好酒那边,还用喙蹭了蹭眼前女魔头的脸颊以示亲昵。
但女魔头却笑得有点凉,盯着它看了看,忽然自言自语:“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检查过你是公是母呢。”
小东西吓得连忙要用翅膀捂住关键部位,可是它目前这个形态根本不比原型,无论怎么伸长了翅膀也够不着。
盈幽见状笑得更是停不下来。
这只小兽实在憨态可掬,幸好那日没有将它和蘑菇一起炖了。
告别明朔月回道酒铺,从轵邑过来的金天了了已经托着腮帮子蹲在院子里数石头了。十几年来,金天了了一直闭门制弓,日日夜夜都觉得头发掉得厉害,听说清水镇上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巫医,是炎帝的再再再传弟子,就过来碰碰运气。
还能顺道探望好姐妹。
玟小六恰好提了一些吃食过来,与金天了了一见很是投缘,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各自笑得开怀,恰好今日新一批的忘忧酒到了,盈幽挑了两三壶最好的出来,三人一鸡坐在廊下饮酒。
盈幽本想用盏,但金天了了和玟小六都说用碗才爽快,便取出四只粗陶海碗,各自满饮了一碗,漫无目的地说着大荒趣闻和清水镇上的闲事。
金天了了抱怨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让她干活,再这样下去“金天了了”就要改名字叫“头发了了”,想起方才盈幽介绍玟小六是镇上医师,随口问:“六哥,早秃,你能不能治?”
玟小六有点不好意思,回答:“我主治不孕不育,治不了神族早秃。”
——只能治早那个啥。
盈幽给两人重新斟满酒,从旁解释:“我堂姐这一胎就是六哥调理的,他接生也是一把好手。”
玟小六更不好意思了,挠头:“那倒没有没有,上一次还是我第一次给妖接生。不过他们夫妻不孕不育确实是我治的。”
“厉害!”金天了了对玟小六钦佩地竖起大拇指,又对盈幽堂姐生的小兔崽子很感兴趣,“你堂姐嫁了个人,还生了一窝兔子,那小兔崽子,长成什么样了?”
玟小六打了个酒嗝,先一步回答:“顶、顶着兔子耳朵和兔子尾巴的人形小妖,腿脚有劲!爬得特别快!”
“太有意思了,明日我一定要上门拜访明姐姐!”金天了了比自己得了一窝崽子还高兴,双颊布满了酒醉后的酡红,没忍住好奇问盈幽:“话说回来,人和兔子还是生出了兔子,兔子要是和蛇啊狐狸啊生崽子,能生出什么?”
大荒神族多有些上古神兽的血脉,什么人首蛇身、豹尾虎齿、类人异兽都见怪不怪,涂山氏干脆就是一窝狐狸,而防风氏的图腾上有蟒蛇、太阳和凤鸟。
防风氏三小姐的血统之所以被诟病,追根究底是因为她既无母族势力,也无强大灵力,在族内无甚作为,在嫁娶时也样样都是拖累。
盈幽斜睨了金天了了一眼,冷笑:“我看你是活腻了,干脆改名叫‘金天了断’。”
金天了了连忙讨好地拱了拱手,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之前特意做了一副指套,你射箭时用起来一定极好。”
“小恩小惠。”盈幽别过脸,唇角却微不可查地弯了弯。
忘忧酒以烈出名。
没一会儿,三人之中灵力最为低微的玟小六已经醉得什么也听不进,傻笑盯着盈幽的脸发呆,盯着盯着仰头往后倒下,砸吧两下嘴巴睡得香甜。
金天了了又颠三倒四地说起轵邑的事。
比如之前鬼方氏找上门定制了一把刀,跟盈幽要的那把弓一样用了能够凝结月华的上等月亮石,珍贵得很。还说她和她姐打了个赌,赌那把刀是鬼方翀要用来提亲的,否则怎么下得了那样的血本?
盈幽听得兴致缺缺。
金天了了还在那儿叫嚷:“大荒真是无奇不有,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和一只小鸡仔喝酒……来,小东西,我干了,你随意!”
小东西似懂非懂,晕乎乎地啄了啄酒,爪下一滑栽入了比它还大的碗里,翅膀没有半点用地扑腾了两下,反倒把自己整只鸟都泡在酒中,没过多久发出轻微的鼾声。
金天了了颇为豪迈地就着空荡荡的酒瓶子狂饮,完了拿手背一擦嘴巴,抱着廊下的柱子也睡着了。
市井小院,人间灯火。
天上繁星点点,月下送来微凉的风,院子里的树叶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盈幽一个人自斟自饮,慢慢地将最后一壶忘忧酒喝完,喝到最后不禁也有些醉了。醉眼朦胧间,忽然觉得廊下酣睡的玟小六有几分清秀可人,月光将玟小六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凝脂,咬下去的口感一定极好。
食欲上涌,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来到了玟小六的身旁,妖瞳若隐若现,右手将将要触碰到对方脸颊。
玟小六不知危险临近,仍在梦中痴笑:“妘姑娘……嘿嘿……嘿嘿嘿……”
盈幽顿了顿,收回手,低语:“罢了。”
暂且饶过玟小六这一回吧,前几日玟小六为了老木去深山采药时刚受了伤,还留了不少血,即便神族恢复力极快,也该养上一段时间精血才好下口。
而且,玟小六今日都未刷洗。
盈幽没有浪费灵力去把醉死的金天了了和玟小六弄回房,反正神族也不惧这种程度的寒暑,只将仍浮在酒面上的小东西拎了出来,防止它有可能被溺毙。
夜更深了。
树影摇曳,似有洁白若雪的梨花在院内簌簌飘落。
盈幽闭上眼,学着玟小六那样无拘无束地枕在廊上而眠,但数百年间在防风氏所受到的礼仪规训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到底还是撑着倚靠在了屋外的窗棂之下。
只是睡意侵袭之前,隐隐约约地想起院子里没有种过梨树,也不该落下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