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南风心中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愤恨恨的逼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吗?”
“十六师兄”并不理会他,冷淡的说:“我知你必会来此,这网没能捕到你,我毫不意外,但她在网中困着,你绝不会袖手旁观,不如,你我来谈谈条件吧。”
御南风立在院中月光之下,望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却又从不相识的人,这阴谋的黑暗的触角本早已伸到自己身上,如今自己心爱之人亦被裹挟其中,他心痛难当亦心急如焚。
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说吧,什么条件。只要你不伤害她,一切好说。”
“十六师兄”发出一阵笑声,虚伪又空洞,他笑着说:“条件,你可知我要跟你谈什么条件。”御南风并不迟疑,“随你什么条件,我俱可答应。”南宫急的直嚷:“不可,他若要你性命,你也给他吗。”“十六师兄”又笑了,说:“他这死透了一回,已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你若肯乖乖把东西交给我,我便立时放了她。”
南宫双眼大睁,虽不知他所指何物,只望了御南风使劲摆头。御南风淡定了许多,仿佛突然松了一口气,平静的说:“给你便是,你便收了这捕仙网,放了她。”
“一言为定。”“十六师兄”双手背在身后,笑呵呵的一口应承了。
御南风稍一凝神,自胸中掣引而出一件金光闪闪的法器。南宫识得此物,她曾于白竹园中白锦舟取出的册子上见过此物,这金光闪闪的法器正是苍梧帝君的本命法宝“上清赤金戟”。
南宫尖声大叫:“不可,你是疯魔了吗,这是你父君的本命法宝,你万不能将法宝交给这个歹人,不能。”
御南风沉静如常,面色没有一丝变化,他将法宝推出,“十六师兄”一把收了法宝,捕仙网随即消隐,“十六师兄”哈哈大笑着隐身而去。
御南风直奔房中去,只见南宫杳杳一个跃起,就地腾越翻身,一道寒光自她飞身闪避处倏然划过,房中有刺客。
自暗影深处忽然现身六名手持神兵法宝的黑衣蒙面人,手持兵刃俱是天庭用物,粹入过仙力。南宫于房中被三名黑衣人围困,这些黑衣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所攻俱是要害,南宫掣出长剑对攻,招数无法施展只及得拼命左右格挡,竟有些难以招架了。御南风被冲至门口的三名黑衣人死死缠斗,一时不能脱身来救,越战越心焦。
南宫挥剑挡了前身,后身便暴露无遗,只感背后一阵凛冽寒气直逼过来,心下暗想,不好,正欲抽身来挡,忽听身边一声兵刃刺入血肉的刺啦声,她尚未明白发生了何事,这六名黑衣人同时消失不见了。南宫感到背后有些刺痛,伸手一摸索方知后身衣物已被刺破,好在内有软甲相护,并未伤到。
房中太暗,她一低身方才看清,原是那目盲的孩子冲出来为她挡了方才一剑,孩子中了剑已倒在地下人事不知了。
南宫急忙奔至医馆,寻来医官为这孩子洗了伤口,上药包扎了。自房中出来后医官冲南宫摇摇头,说这孩子伤及根脉,已然是不治,至多撑不过两日了。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仅是相伴了几日的孩子,竟在此时豁出性命为自己挡剑,南宫对他又怜又愧,他叫我一声杳姐姐,我却连他姓名都不知啊。
这孩子本是瘦弱,躺在榻上合上衾被不过薄薄的一个小人儿。南宫拉了孩子的手,坐在榻边俯下身子,低声问他:“你可告知杳姐姐你叫个什么名,姐姐才好称呼你。你果真是一人流落于此吗,家中若还有什么人,姐姐帮你寻了来可好。”
“我乳名唤作佳平。父亲早已亡故,阿娘得了场病也没了,”这孩子精神还好,只是气息有些弱,缓缓的断续说着:“一年前,我在边市被掳走,留下妹妹一人在此地无着,杳姐姐,上次我是骗你的,我说要随你回去,是因我瞧着你难过,说来哄你的,我还要留在此处寻我妹妹。”
南宫听他所言,骤然想起唤杜若“孃孃”的小佳宝,便问他:“你妹妹乳名可是唤作佳宝?”他忙点头,问:“杳姐姐可是见过我妹妹。”南宫心中一阵酸楚,觉得心疼的直颤抖,这是什么世道,可怜的佳宝因战乱挨饿,误食了积食之物害了性命,如今她最欢喜的哥哥回来了,可哥哥又到何处去寻他的妹妹。
她实不忍心告知佳平实情,抹了把眼泪,笑着对他说:“太好了,原你就是佳宝的哥哥,你妹妹小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长的真好看。佳宝认了杳姐姐的好姐妹作她孃孃,随她孃孃归南了。待你身体好些了,杳姐姐便带你去寻她。”
佳平脸上露出舒展的微笑,说他想歇一歇了。
南宫杳杳与御南风自房中退出来,将房门掩上。
南宫问他:“方才为何那几名黑衣人一刹时便全没了。”御南风思索一时说:“这些黑衣人使的俱是天庭的神兵法宝,以神兵伤及凡人,是会遭受天罚的。他们应是也料想不到,佳平一介凡人敢于此生死关头舍命为你挡剑,这一剑刺出,他们立时便被天罚收了。”南宫似有所悟,说:“难怪这幕后之人必要策动凡人来对付你。以他们之神力,在这漠也城何止杀你千遍,可他们不敢,原来这天罚果真是厉害。”
御南风拉了南宫坐下,细细与她讲了那日肉身身死之后的事。
当日他只知战至力竭热血流干,生力全然耗尽之时,一股神力将他托举而起,他父君的本命法宝“上清赤金戟”正是于此时与他一同飞升,进入谪仙湖,他下界时封印于湖中的仙灵亦已解除封印,自他从湖中跃出,已然重塑金身。
御南风望着南宫声音轻柔的说:“处理了天庭诸事,我便急来寻你了,你该不会真的在怪我吧。”
南宫伸出手摸摸他的脸,笑笑又忍住了,可是忍不住又笑起来,说:“重塑金身可真怪,觉着不太像你了,前几日与我拜堂的还是个脸黑黑的糙汉子,”说着眼圈又红了,声音也发哽起来,“你受苦了,我去寻到你时,你躺在冰冷的石头山下,吹着冷风,我这心都疼死了。”御南风将南宫拥在怀中,柔声说:“娘子不必伤心了,那已不是我,我这全须全尾的好好在这儿呢。不论样貌怎样变,我都是杳杳的夫君,你可不能不认我。”
瞧他一脸无甚事的样子,南宫一把推开他,有些恼了,说:“你可真是疯魔了吧,你自谪仙湖上下来往一回,莫不是把脑子搞坏掉了,你今日怎能将你父君的本命法宝交出去,这法宝比你我性命都要紧些,你交给那歹人,你怎知他要如何祸害世间。”
尽管园中杳静无声,御南风仍四下望望,附在她耳边说:“此事我自有考量,不以此物为饵,怎知这幕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你有万全之策了?”
御南风依然悄声,说:“万全不敢说,此事只好随应机变,今夜我本是偷着下界,此时该回去了,你且将佳平照顾着,明日我再来寻你。”说完,自神隐而去了。
幽都幽冥殿内外俱是漆黑一片,白锦舟立于正脊之上,遥望着无尽的黑暗夜空。
悬于半空的月亮在云中穿行,他的脸上时而被月光照亮,时而一片黑暗。他于此处静立了许久,一动未动。
翼昆纵身跃上正脊,蹲伏在他脚旁,在这幽冥殿,以他职分本不该如此逾矩立于大殿正脊之上。翼昆轻声说:“世子已在此立了半夜,此处风凉,世子应爱惜自身,早些回去歇了吧。”
白锦舟仍望着远方的黑暗,厉声说:“何时轮到你来教我该做什么了。”
翼昆双腿俱跪下,浑身抖擞个不了,忙说:“世子息怒。那些人本不是我引来的,他们寻来此处说必要见世子,有要事与世子相商,我亦没法方给世子发了消息。”
白锦舟冷冷的说:“要见我的人多了,为何别的你俱挡了,独独你为他们传信,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翼昆抖的更厉害了,整个人几欲趴伏在房瓦上,“世子隐忍多年,以世子的身份早晚需要一个机会一展抱负,这些人或许可以帮到世子。”白锦舟一阵冷笑,“你已可以做我的主了,我竟不知我身边养了一个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不如你去与他们一展抱负如何。”
翼昆吓得哭出来,拉着白锦舟的衣角,急急的说:“世子您杀了翼昆吧,是翼昆对不住您,翼昆再不敢啦。您在此处望了一夜,翼昆知您心悬那边,世子,让翼昆去吧,翼昆愿将功折罪,拼上性命也要保全他二人。”
到了这个时辰,还来得及吗?白锦舟在正脊上踱了几步,经此一夜,他心神俱是疲惫,心中来来回回思量,他知自己终需要做一个决断,可要做出这个决断太难了,这一切究竟会不会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前行,他亦没有把握,赌一把吗,他亦不知自己是否赌得起。
白锦舟停下脚步,冷冷的说:“此事无需你插手,做好你的本份。”言毕,纵身自正脊跃下,翼昆赶忙跟在他身后,出了宫。
佳平的情形瞧着并不太糟,南宫杳杳有些疑心医官莫不是太夸大了些,他还能吃些稀食,养好了精神便与南宫聊家常。
佳平姓子车,父亲去世早,几年前便随阿娘到漠也城来投亲,佳平的阿舅在边市上有铺子,佳平平日里常去阿舅的铺子上相帮着做些杂事。他阿娘身子一直不好,得了咳血的病症,一病再不起了,阿娘亡故后,阿舅怜他兄妹二人再无亲人,便留他们在身边照顾着,没料想一年前,胡嘉部到边市掳人,将佳平与阿舅俱掳走了,阿舅性子耿直不肯受辱,与胡嘉兵丁起了争执,被杀害了,佳平陷落在胡嘉大营里。他虽目盲,人还机灵,又通音律,能于兵将们欢宴时奏乐助兴,因此混在营里不致饿死。此次,若不是胡嘉部被闯了营,真不知他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了。
南宫问他:“你是自小便目盲吗?”佳平笑笑说:“我是幼时生了场病,便不能再瞧见了。杳姐姐,目盲的人除了不能瞧见,别的感通比常人更厉害。昨日夜里,你与将军讲话我俱听见了,我知他便是南来将军,南来将军没有死,他是天上来的神仙,是来凡间救世人的,如今他又回来了,佳平真开心。”
南宫面露羞赧,虽知佳平瞧不见她脸红,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你这鬼头,只当你是真睡下了,没承想全被你听了去。”
佳平面露神秘之色,说:“杳姐姐,我跟你讲一件奇怪的事,昨日夜里,那些人来的时候,我听见一阵极轻微的翅膀扇动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听得出那翅膀是极大的,比日里天上飞的鸟雀大太多了。”南宫直笑,“你莫不是听错了吧,那大半夜的,说的怪吓人的。”打了个岔,二人又聊别的了。
谁知到了后半晌,佳平的情形急转直下,一阵阵发虚汗,打冷战,南宫杳杳并不知这神兵伤了凡人会是个什么症候,从未有哪本书册中记录过这等难以想像之事,她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佳平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一直说要回家去,因他是家中的长男,还未起大号,要请族中老人为他起个大号方对得起生养他一场的父母。
南宫便问他家在何处,他说自家中出来的早,只知村子像是叫个铜铃村,因村中遍植铜铃树,一到春日会开出一种状如金铃的紫色花朵,香飘十里,他闻到那香味定能找到。南宫想着,佳平一家是自南边来此的,他阿娘带了两个幼儿必不能行太远,由此处往南寻去,没准过两日便能寻到佳平的家。
当即南宫杳杳便去雇了一辆厢车,车夫瞧着是个实诚人,马匹也还强健。南宫约请了陆姑娘与她同往,二人备了吃食饮水用物,出发往南去了。南宫路上不敢多歇,往南沿了官道边行边打听。佳平在厢车里倚了被褥歇着,断续醒一时,尚能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