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瞧着发了会儿愣,说:“人家不是都说女儿家嫁了人便要洗手做羹汤吗,怎的我夫君去洗手做羹汤了。”御南风抬头一笑,说:“你夫君什么都做得,往后日日给你做好吃的。”言罢又一愣。南宫嘿嘿一乐,“不许耍赖,你娘子可都记下了。”说完就去寻青盐了。
吃毕了,收拾俱已停当,御南风将南宫按在镜前,说:“娘子真是好看,不如今日我来为你描眉,如何。”南宫憋不住嗤嗤直笑,“这个你哪会,该不会把你娘子描成个粗眉毛黑李逵吧。”“试试便知,不试怎知你夫君的手艺如何。”御南风言毕便执了炭笔要来上手,南宫急的直捂脸,好容易按住了她的手,又笑个不了,那眉毛自是描成了个黑长蚯蚓,二人哈哈大笑。南宫只好又去重洗了面,重新再来描眉。
笑闹了半晌,该去逛市集采买些菜蔬了,今日辞了所有人,只他二人在后园中,一日三餐俱得自己个儿打理了,南宫换身衣裳挎了菜篮便欲去市集。御南风忙追上来,说是她哪里会弄这些个,要陪了她同去。说过了方想起在鹿门仙山时吃喝过南宫打理的多少好汤饭,不放心她一人去原是托辞,二人便携了手一路朝市集去了。
市集上摆摊的小贩见是南来将军与南宫将军二位将军来了,俱都停了生意,围拢一处,纷纷向他二人道贺,七嘴八舌议论着,道他二人形影不离还真是情意浓密,俱都祝他二人早生贵子,添丁加口。
御南风本不料来趟市集是这么个情形,便欲拉了南宫速去。南宫却是大大方方的一一回应了,忙不迭的应答着:“好说,好说。”卖菜的大娘、大伯们都拿了各式菜蔬住南宫的菜篮里塞,南宫赶忙伸手推拒。
大娘挽了南宫直说:“南宫将军,这全城百姓的命都是你二位将军救下的,吃这几根菜苗值当个甚,将军莫要推了,早些归家去与你夫君做些好吃的吧。”说完众人俱笑闹起哄,御南风忙拉了南宫离了市集。
在外逛荡看是不行了,二人早早回了小院,琢磨着晌午该做些甚好吃食。
平日里,军中事忙,二人从未如此闲暇的闲待在一处过,都有些不惯,忙忙的都至东厨里寻事来做。
到了东厨一瞧,百姓送的肉菜不少,鸡鸭可得现杀,南宫杳杳瞧御南风一眼,御南风立时会意,挽了袖子提了刀捉起一只鸡便要上阵。“你可知这一刀要杀在何处?可别一刀未杀了,让那鸡满院子跑了可是不妙。”南宫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你那刀够不够快,是不是得磨一磨,不然一刀恐怕杀不了。”
“要往上去一些,你这比划的不对。”
御南风举了刀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他手中的鸡惊吓的咯咯直叫唤,扑楞楞直要往外挣。御南风简直不耐了,说:“我已知你有一日成了阿婆是何模样了,只管啰嗦,你怎不能像别个女子也去绣个花画个花草的,只管跟着我,聒噪的很。”南宫却不理他,蹲在他身侧只管看着他杀鸡。
“去烧个热水来也算是帮了我了,你怎不去?”南宫这才想起给鸡褪毛需得要滚热的水,忙奔东厨里添柴烧水去了。
整出一桌菜来颇费了些时候,原是南宫一人做了便也是不需用这些时的,偏是御南风要来插手,不是肉烧得焦糊了便是汤溢出锅了,状况莫名,争嘴不断。南宫索性袖手旁观,御南风又来求,说是不知汤里该要添加何种调料,为何尝起来不够鲜香。南宫扑嗤一笑,去寻了香叶来投入汤锅。
正经坐下来用膳了,方知米饭忘了蒸,二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指着对方笑个不了,好在东厨的碗橱里尚有冷馒头,拿了来就着热汤吃着也还不坏。
俱已收拾了,南宫杳杳朝御南风直睒眼,御南风知她点子多,便问她又要耍哪样。
南宫嘻嘻一笑,神神秘秘的说:“饭已用毕了,长日漫漫,总要寻些子事情来做吧。”御南风瞧她神气,猜不出她要搞甚怪来,一脑门儿官司。南宫就招手要他靠近些,悄悄附耳来说:“我来给你变个戏法儿,你且先闭了眼睛,我才好耍。”御南风只好闭眼,心中暗想,这大白日头的,总不至于吧。
稍过一时,南宫杳杳轻悄的说:“好啦。”
御南风睁眼来瞧,只见南宫果然变了个戏法,只是她变的不是别个,而是她自己个儿。眼前的南宫头发斑白,满脸皱纹,脸颊松垂着,活脱脱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阿婆。南宫得意的问他像是不像。御南风连说像,真像。南宫便问,把你变成个老阿爹可好,没等御南风应声,南宫已默念心法将他变化了去。
二人携手坐到镜前,南宫指着镜中的御南风笑个不止,说:“老阿爹,可好啊,您老人家可是儿孙满堂,该是在家享清福了吧。”御南风又要来刮她鼻子,南宫直躲开了,“昨日刮的多了些,你没瞧见今日鼻子都矮了半寸了。”拉了御南风的手不让他动弹。
“老阿爹我今年九十九了,我老伴儿也九十八了,瞧这两个老伙计,在一处吵吵闹闹一辈子啦。”御南风言罢还学着老人家的样儿驼着背故意咳嗽两声,学得惟妙惟肖。
笑闹一阵,二人往对方脸上一望,又都笑不出了。
南宫捧着御南风的脸,说:“南风仙君,你若活成这般模样,可不得好多万年吧。”御南风握着南宫的手摇摇头,说:“南风仙君会重塑金身,怕不会再是这副肉身了。”
南宫杳杳眼中一汪泪水再也忍耐不住,“若是你我今日便过了一生该多好。一日三餐,四季轮转,你我相守一生,相逢无别离,此生永不渝。我恨不能一夜白头,一梦到醒已与你过完一生。”
话音未了,南宫杳杳的法术突然解了,她瞬间又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
她赶忙拭了泪,有些羞惭的说:“演砸了不是,这成影术是有法门的,若是心绪不平波折大了,这法术便会自己破掉。”御南风也已变回去了,拉起南宫的双手,劝慰道:“好好的日子,不好用来哭的,欢欢喜喜一日,哭哭啼啼一日,你要哪一样?”
南宫伸手来帮他拭泪,“自己个儿眼泪都没揩干,还好意思的,说别个。”
日已偏西,御南风问南宫杳杳晚间可要蒸些米饭来吃,吃了一日的馒头,可是腻了。一名小校撞进门来,一路奔跑至正房门前,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喘匀些了,方说清楚原是东边来了一伙贼人,将边市上好多商户人口皆掳走了,现下边市已是乱成一团,偏将们也议不定主意,只得派了他来报信,请南来将军定夺。
御南风听了忙奔去拿甲衣,跑了一半又停下,望了南宫发愣怔,南宫立在当地,不敢望他,嘴角撇撇,咬着嘴唇说:“去吧。”御南风略一低头,长出口气,上来拉着南宫手臂,嘱道:“时辰晚了便不必等我,你自己先歇了。你且去东厨里包几个馒头,一包盐菜,我带上也好垫垫。去吧。”
南宫自去了东厨。
御南风进到内室,停了半晌方才出来。南宫帮他扣好甲衣搭扣,将一布包的吃食交与他,御南风冲她笑笑,颇不放心似的又嘱一遍,“莫要熬着,夜深了便好生歇了。东厨里吃食自己个儿热了来吃,若是觉着无趣些,便唤了陆姑娘来陪你。晚间门要栓好了,莫忘记了。”南宫俱都点了头,不发一言。御南风加力将她臂膀一握,一扭头朝外奔去。
院门仍是敞着,南宫杳杳也不去关,一直痴望着空空的门洞。
过了许久,她伸手寻摸着摸到一张凳子,慢慢坐下来。偌大的院子空了,只她一人,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只望着院里一池碧水发愣。
月影一点点从院中的地下移去,南宫仍是痴愣着,忽又觉着有些冷,便起身去内室寻件披风。
衣物俱都收在衣橱里了,南宫打开衣橱门,又忘了要寻什么物什,望着橱里的物什仍是愣怔。
月光斜斜的从花格子窗子里照了进来,橱里衣物上一件物什莹莹发着亮光,南宫伸了手来摸,那物什上还有一封书信。南宫定定神,吹了火镰将灯烛点亮,展了信来读。
“卿卿杳杳,具此书于我亦是千难万难,我亦不知于此时应如何向你表明我心迹,此一去,或重塑金身,以此肉身之死换他日长相厮守,或神魂俱灭,再无与你重逢之日。然我于此肉身仍是难舍难弃,你救我于危困,此肉身承载你情意难偿。我本不惧死,此生遇你知你,我已无憾,然我亦惧死,深惧我死之后你当如何。我若永逝于这世间,我不愿你长久深陷悲愁,归去不过一具躯体,我之心魂将于这世间化风化雨,长伴于你。我愿你时而念我,亦愿你不必将我记起,你之于我,今日已是一世,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愿你不伤过往,来日多是喜乐。心中万分不舍难离,书不出万中之一。你若知我,便不必来寻我,我若仍能为我,我必来寻你。”
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不永怀,不永伤,离去的人便是离去了,留下的,何以不永怀,何以不永伤。
她将软甲穿在身上,双手抱着臂,望着天色渐渐发白。
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南宫杳杳惊的一下站了起来。
奔跑进来的人是白锦舟,南宫一夜之间面色苍白,形容消瘦,他亦是一惊。“快,随我来。”白锦舟声音急促,喘息未平。
南宫欲哭,白锦舟瞧她神气,忙说:“城被围了,随我上城。振作些,披甲执枪,你是南宫将军,漠也城需要你。”南宫如被雷击,脑子顿时清明了,转身去到内室换好衣裳,又奔进东厨里拿了个冷馒头便啃,一手执起长枪随白锦舟奔了出去。
城外二里地外黄沙漫天,擂鼓阵阵,号角齐鸣,此番胡嘉大军竟不扎营,大军一至便直接攻城了。
前番来袭,折了胡嘉一员大将,大汗朵胡刳不拉恨愤难平,再派一员猛将来夺城了。昨日扰边市掳人口,原是胡嘉使的调虎离山之计,引得守将出了城,好来个直捣黄龙,果然是阴险毒辣。这朵胡刳不拉部早已派出暗哨,沿途将漠也城派出在外的探子全数绞杀,因此悄无声息逼近城池。
此一战,胡嘉大军轻装前来,行军奇快,势必要一举夺城,洗血前耻。
南宫杳杳与白锦舟从速调了兵士上城,清点器物,待敌军进入射程,万箭齐发,箭阵如雨。
去冬,南宫与白锦舟商议着,将之前造出的硬弩再次改造,加装改造成一次拉弦可双层同时击发,上、下两层一次可射出十支长箭。硬弩队分列三排,每一排轮流发射,可让发射不止不息,威力巨增。
黄沙渐息,此一波攻势已慢了下来。
经过加固的城墙也已是今非昔比,用糯米灰浆粘合的砖石夯土,坚硬无比,如今城高数丈,巍峨险峻,陡直的城墙平平整整,只怕是云梯都架不上去了。
城上兵士俱笑,胡嘉大军的云梯已然不够长,该回去砍木头重新做云梯了,可惜胡嘉领地树木不丰,怕一时云梯也做不来。果然,胡嘉的兵丁拖着云梯跑了一阵,又折回去了,城上兵士俱笑得前仰后合。
此轮进攻未能捡到便宜,胡嘉大军暂时退却了数里,晚间不扎帐篷,生起篝火,幕天席地。
南宫杳杳与白锦舟不敢轻敌,深知敌军兵道诡诈,上次白锦舟带出去的兵士折了好几个,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二人守在城上,与兵士们一道于星空之下烤火啃干粮。
陆姑娘端了只汤锅上来了,说是知他们于城上必没有好吃食,干啃馒头难以下咽,特熬煮了稀食,给大伙润润喉。打开汤锅一看,这稀食真是用心,粥里添加了不少材料,大枣、枸杞、花生、百合的,兵士们俱笑开了,这莫不是给月子娘准备的,忒精细了些,哪敢吃。陆姑娘也不理,取了碗来,一人盛上一碗,分送了去,大伙儿嘿嘿笑着俱偷瞄白锦舟。白锦舟接了碗,说:“有劳陆姑娘。”兵士们又是一阵哄笑。南宫只管喝自己的粥,她望着城外,眼神焦虑。
偏将陈贤端着粥碗走过来,蹲在南宫身侧,说:“南宫将军必是担心南来将军,南来将军神勇无敌,那几个掳人的小兵能奈他何,还不是三刀两戟便劈砍了去,过不多时便回来了。”南宫知他也是好意劝慰,心中虽是苦楚,面上仍淡然一笑。陈贤又说:“待击退了这胡嘉小子们,我随南宫将军出城去寻南风将军。”南宫哽了嗓子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