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即是自由。
心里有一道声音说,走出去。
可是朝戚却迟迟没有动静。
“出来啊,愣着干什么?”
黑铁居高临下地催促道。
手电筒的光打在女人身上,脸色凄白,半张脸埋在膝上,眼眸低垂。像一只来找他锁魂的女鬼。
他听到这女鬼平静地说:“腿麻了。”
黑铁不耐地将头探进笼子,打算把人拖出来。
他弯下腰的时候,闻到笼子里有股刺鼻的味道。疑惑地嗅了嗅,辨别不出是什么味儿。
本就不是什么干净地,有股怪味也正常。
黑铁这时候的脑子早被美好的幻想填满,分不出神去思考这点小小的异常。
那位纪总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
马上他就能逃到国外去,去享受碧蓝的海滩和海景别墅。还要找几个金发美女给他生孩子,去那什么维加斯豪赌一场见世面。
他要翻身,摘掉声名狼藉的帽子,成为一个能站到阳光下的普通人。
也许是这样的美梦太过真实可触,他感到头脑一阵眩晕。
鼻腔里有液体流出来了,铁腥味。抬手一摸,黏糊糊,原来是流鼻血了。
他随手在身上擦了擦,根本没当回事,粗鲁地将两人都拽了出来。
手电筒扫过铁笼时,眼尖地看到铁笼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凑近一看,是一串镶了钻的项链。
他贪婪地伸出手捡起来。
那娘们说,八百万都不够她买一条项链,这玩意一定也值不少钱。
等过了这阵,把它拿去市场卖了,也是一笔巨款。
黑铁又咧着嘴笑了几声。
听到身后有女人喘着气往外跑的脚步声,也不在意。
那不是他的目标,跑就跑了。
他只要保证现在手里抓着的这个逃脱不掉就行了。
只是心中奇怪,怎么这娘们这么听话,被他抓着绳子也一点不挣扎,毫无要逃跑的意思。
朝戚站在铁笼旁,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早已恢复了正常的血色,袖子里的溶剂只剩四分之一。
她并非不打算逃跑,只是在寻找时机。
昏暗之中,黑铁从铁笼中钻出来,手电筒的光乱晃。
那刻,朝戚突然挣开粗粝的绳子。将喷雾的帽子拔开,孤掷一注地朝他脸上泼去。
黑铁立即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他用手捂住了脸,低吼一声。
他终于知道笼子里那股味道是什么了。
那和她泼到他脸上的,是一样的气味。
“你,你你这个臭娘们!对我用了什么?”
黑铁呼吸急促,紧接着窒息感自心脏处袭来,开始剧烈咳嗽。
手电筒掉到了地上,发出塑料撞击水泥地的脆响。
朝戚没有回答他,撒腿就跑。
林赴雪一跑出发电厂,便陷入了迷茫。
前方有两条路,一条是满地黄泥和砂砾的大道,一条是长满荒草的窄道。
她该往哪走?
——跑出去,不要管我。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朝戚刚才这样和她说,严肃而认真。
她向她展示手中的溶剂。
“等会儿锁打开的时候,把脸埋起来憋气,你憋气水平怎么样?”
“要多久?”林赴雪问,她有潜水的爱好,可以在水下潜游好久,憋气时间还挺长。
“越久越好。”朝戚说,“不要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明明小她几岁,这几天却总是在安慰和保护她。
林赴雪眼中全是泪水,她迎着冷风一直跑,滚烫的泪水便飞落到身后,在地上留下不起眼的痕迹。
今晚的天上没有一颗星星,路上没有一个人,寂静而阴森,风的呼啸鬼哭狼嚎。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离那个噩梦般的发电厂越来越遥远了。
可是内心却越发焦灼,麻木的双脚慢了下来。
理智一直催促着她。
快跑啊,你要等那群人醒来后追上你吗?
再把你抓回去羞辱一遍,将你当成发泄欲望的工具吗?
不要回头。
难道你想看着父亲辛苦半辈子的公司落到心思歹毒的人手里?
母亲不能再受刺激了,如果你再也回不去,不敢想她会崩溃成什么样。
她应该一直向前跑的。
可是。
她不愿意。
她比谁都明白。
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逃跑,她就再也找不回原来那个林赴雪。
朝戚钻入了荒草丛生的窄道。
野蛮而锋利的枯芦苇拍打在她身上,外套挡着,不痛,但很影响速度。
她抑制不住地咳嗽。
虽然当时不得已用那些人的尿液浸湿了裤子来达到阻隔氯气的目的。
但氯气的浓度太高,还是不可避免吸入了一小部分。
总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咳又咳不出来。
但这都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朝戚真的饿极了。
她八百年没这么饿过,又困又累。
唯一支撑着她往前跑的,只有即将耗尽的意志力。
黑铁中了毒,伤了眼睛,整个人摇摇晃晃,却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像狗追着肉包子。
我不能就这样被抓住。她想。
也许可以比比看,是谁坚持得更久一些。
她继续拖动着沉重的双腿,向前跑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重物倒地的声音。缓缓转头,看见黑铁趴在芦苇丛里,像是没了气息。
她停下了脚步。
他死了吗?
不,应该是昏迷。
可是他应该死的。
他杀了这么多人,怎么敢肖想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去过上痛快生活?
朝戚着了魔一般,慢慢挪到他身边,蹲下来,去摸他身上的那把刀。
如果上天不肯当这个裁决者,那就让她来代劳吧。
金属坚硬的质感贴在手心,冰冷的,沉甸甸的。
不知道这上面沾了多少人的血,断送了多少生命。
她把刀抽出来,全身都在颤抖。
捅下去,让他下地狱。疯狂的声音在脑中叫嚣着。
饥饿激发了高级动物面对所厌恶的东西最本能的破坏欲。
而理智的弦还紧紧地绷着。
这一刻,她站在善良和邪恶的交界线、崩溃的边缘。
这样犹犹豫豫,当不成一个合格的刽子手。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以一股极大的力气想要将她往地上甩。
“抓住你了。”黑铁发出恶魔般的笑声,销毁了她心里最后一点柔软。
朝戚闭上了眼睛,双手握住刀柄,对着他后背心口处用力扎了进去,烫人的鲜血溅了她一脸,那是死神最秾艳的胭脂。
那笑声戛然而止。
抓在她脚踝上的那股力也慢慢消失,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流逝。
朝戚踉跄了一下,失了魂一般倒在地上。
她拔出那把刀,将他的手从脚踝上挑开,然后慢慢爬起来,继续朝着黑暗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