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我和你以前常来这个池塘玩?”
我问北静幻,此时她已经脱下衣服,赤条条地在我身侧,坐躺进这片美丽的池塘了。
北静幻是我妹妹,但也是个外在看上去大约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你可以用成熟、威严、带着岁月的美丽与威仪来修饰她。
她赤裸而坦荡地躺在池塘,神情潇洒惬意。
这一刻我想起很多天前卢徐在逍遥宗介绍她为:嫡庶尊卑等级分明的北静家族里五百年来唯一一位出身旁支的家主,实力卓越,仙人城中实力第一的佼佼者,众人为之臣服。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答:“对,这还是你找到的呢。这里有稀薄的灵气聚拢,是恒温恒清澈的正经灵池。你当初说,虽没有稀有的药材给我,但你找到了方圆百里这个唯一一个没有被人发现的灵气池塘。你当年还花钱找了个九流贩子画了个破迷宫符贴在一棵树上,解迷语是:小幻天下第一。”
说到这,北静幻朝我难得笑了笑:“你当时肉麻死了。北静玄。”
我闭上眼睛笑说:“是吗。”
我在心中默念有泪不轻弹,默念眼眶里的泪快快被眼皮吸收。
不及我睁眼,就觉得胳膊被人一拉,我坠入了水中,呛水了一下,被北静幻揪着衣服将头带出水中。
我咳嗽着睁开眼,北静幻的容颜占据了我满眼:“陪我在水里泡一会儿吧,北静玄。”
池塘的水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也就分不清我脸上的是泪还是水了,我笑着朝她点头:“好啊,凶巴巴的家伙。”
我一定是以前就这么叫她——她的眼睛在闪烁着光。
我想我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北静幻这个秘密,因为我现在也不打算告诉她,这是我了解她心情的法宝。
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她眼睛颤抖着闪烁光芒的时候,就是她动容的时候。
我脱下湿透的衣服,和北静幻一起坐着靠在池塘边,北静幻问我身上斑驳的伤疤是否都是来自那场让我几乎命陨的诛魔之战,我告诉她不是的。
这个问题我也在之前问过卢徐。
我这具躯体是刚踏入元婴期后更新的,累累的伤,最早可追溯到元婴期。
逍遥宗的夏夜,卢徐用上百种草药泡制的热水为我擦拭着身体。
他擦拭我的左臂,那道从左锁骨一直到左手肘的狰狞虫型长疤,他说:“这是您当年还是内门弟子时,一次任务回归的路上,遭到他人暗杀而落下的。那天我也在场,我第一次知道人的骨头有多白,就是因为见到了您的骨头。”
他擦拭我的右胸,大片的暗黄色皮肤覆盖了我半个乳房和半个腹部,带着斑驳而丑陋的疤痕坑点,他说:“这是您成为少宗主以后在秘境之中,为了确保逍遥宗子弟安全退离,为他们殿后,被魔教围攻剿杀,九死一生,遭受了毒火,修为反噬减退,身体永远留下的毒疤。”
他为我擦拭后背,数不清的刀疤任性又胡乱地长在我的背部,他告诉我:“这是梁阁在您将登逍遥宗主之位以前,施计将您抓住动用私刑,要您交出小两仪。但您并没有交,好像还因为这万剑之刑终于登入了大乘圆满之境。”
我那时好奇地问:“后来呢,我大乘圆满后呢?”
卢徐崇拜地说:“您把梁阁数千年屹立不倒的主阁打碎了,还给对您下私刑的人下以万劫不复的幻境,您当初亲口对我说,他们将永生永世处于万剑之刑中,不可超脱。梁阁也成为了您足以登上宗主之位的良好佐证。”
我问卢徐:“那诛魔大战呢,我留了哪里的疤?”
卢徐说:“诛魔大战,您没有留下任何疤。”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对着身上的疤向北静幻进行了简单介绍:“这个是刀疤,路上被人暗杀了。这个是火疤,被魔教暗算的。这个是剑疤,被人用了刑。”
北静幻问:“你腿上的这些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允许卢徐扒我的裤子给我擦下半身。
北静幻点点头。
然后我们两个不说什么话了,都安然地在这个温度适宜温暖的池塘里惬意地躺着。
然后,我这个灵池中睡着了。
我梦到了小时候。
流动的记忆碎片式地出现,温柔美好,与曾经每次头痛欲裂完全相反,我安宁地获得了回忆。
它回溯。
我坐在那北静家的客院中,参天的大树上对着和我一样年少的北静幻招手说:
“小幻,这个树顶可以看见整个北静家诶。”
我抱着一株会发光的粉色仙草一路奔跑到北静家西门前,把它交给北静幻:
“小幻,我打赌赢了,赚了一大笔,给你买了,你不是说一直需要嘛,现在你肯定能提升修为啦!”
……
我数不清我叫过多少回小幻了,满目之中,我四季如常般劳累奔波。
打工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去看北静幻的路途上的记忆却很深刻,我的桔黄色草鞋的样子深深烙印在我脑袋里。
我记得,我的草鞋残破但穿起来很舒服。
梦里我最后一次给北静幻送药材,是找人代我去的。
我把那颗赤色的药丸放入盒子,并短短一张纸条,将它们精细打包,托付给信任的人给北静幻。
我站在遥远的地方窥视着北静幻收到丹药,并看见纸条:
“小幻,我去外面闯荡,勿念。待你修炼到名扬四海,我便回来了。”
后来北静幻没有名扬四海我也回来了。
就像卢徐所说的那样,我瘸着一条腿,骑一匹黑马,驾着它长驱千里匆匆赶回家乡。
站在北静家熙熙攘攘的迎亲群众里,时间刚刚好,正好赶上。
北静幻成婚了,她骑马穿红装,一路走过,身后八台大轿,载着她的新郎。
我目送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妻夫对拜。
她迎酒时,我在她半醉半醒时敬了酒。
大概就是因为她喝醉了吧,她很少叫我阿姊,一般都叫我大名北静玄。
那天是个例外。
那天她见到我,抱着我哭,脸贴着我的脸,她喝醉了,脸很烫:
“阿姊,我好想你。我成婚了,他叫北静祈,北静家的嫡子。他们说我将是北静家的家主,阿姊,我有没有名扬四海,有的话,你开不开心啊。”
我为她擦去泪水,我说:“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