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陆西星好不容易将阿宣哄睡,这才出来坐下。
卫决立在一旁,抬眼看那块医者仁心的牌匾,他的黑瞳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出其中清晰。
两人安静片刻,才听陆西星轻声发问:“今日的事,你都是知道的?”
她问的是提粪的少年,也是酒楼下的闹剧。
暗处的侍卫那么多。
卫决默不作声走到她身后,修长的指覆在她肩膀上:“嗯。”
陆西星轻笑一声,只觉得在意料之中。
她又问:“都是许知秋安排的?”
卫决没有出声,替她揉肩的力道已逐渐加重,这场景在旁人看来,简直离奇古怪。
陆西星却不想承他的好意。
拂开他的手,陆西星叹了口气,将脑袋埋进臂弯里:“都是你的错。”
她自己也有错。
当初被抓进书房时,她就该拿毒药把卫决杀了,再不济,就一根银针把许知秋杀了,实在不行,就把那几个男人杀了,还有老鸨也一起杀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同卫决待久了,也成了个疯子。
听她语气闷闷,卫决勾唇,拉了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暗卫同我说完,我就把你带去望月楼了,怎么是我的错?”
陆西星抬起头,憋了一晚的怒气又被勾出来了:“你就不能直接说阿宣要出事?”
那她就能先把人带走,藏在医馆也行,藏在酒楼也罢,怎会遭那几个男人羞辱?
卫决神色如常,似乎这些事都同他没什么关系:“总要抓住把柄。”
他说得高深莫测,陆西星听了,心底忽然空落落的。
她不说话,又把头靠在桌子上,昏昏沉沉时,发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走上门外的马车。
她眯着眼要下来:“我要...守着。”
卫决道:“他们会守着的。”
自然是指无处不在的暗卫。
陆西星浑身酸痛,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并不安稳,不等天亮,她就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入眼是金龙帐顶,卫决不在房中。
简单洗漱了一番,陆西星快步从总督府出来,这会儿天色未明,一路上只有三三两两挑着菜篓的人。
到了医馆门前,她考虑再三,还是冲着无人的街道喊了一声:“出来。”
没有动静。
果然,这些人只听卫决的话。
陆西星收起心思刚要推门,就见一个黑色身影从房梁上跳下来。
黄升直挺挺站在两步开外,人虽是朝着陆西星的,鼻孔却冲着旁边:“老东西来要过人。”
他本来就不高兴守医馆,那老东西算是撞到他气头上了,被他一顿臭骂,扭着腰飞快跑了。
陆西星垂头想了想,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劳烦你转交给她。”
黄升见状,这才把脑袋转过来,一双眼瞪得浑圆:“怎地还要给钱!她又不敢再来!”
陆西星忽然觉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不算什么刻板之语。
起码面前这人傻得可以。
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这傻子解释一番:“这是人家赚钱的路子,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再说了,你家大人一时有这个权势,往后新总督来了,谁又护得住她呢?还不如趁早把买卖结了。”
后半段她多少带了些个人情绪,听得黄升脸都绿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哼”了一声,三两步如蜻蜓点水,就飞了出去。
陆西星看着他飞远,感叹这功夫真省事,自己也该学一学。
刚拉开门,陆西星就和人迎头撞上,吓了一大跳。
正是阿宣。
她昨日没受太重的伤,现在精神不错,就是眼眶红着,一副要哭的样子。
许是把刚才的话听了过去。
陆西星边道“没事”,边把人扶下坐着,阿宣缓了许久,才哽咽着道:“我不知道如何报答您。”
陆西星将她的眼泪擦掉,笑眯眯道:“无妨,我正好缺个抓药的人手。”
阿良平日里忙着晒药搬药,根本抽不出时间认字,抓药对他来说是头等难事。
阿宣又哭:“我在这里,会妨碍旁人来看病。”
“怎么会呢?这里是总督大人的铺子,他们不敢乱说的。”陆西星不得已搬出卫决的面子,虽说这人平日里作恶多端,但身份还算好用,听陆西星这样说,阿宣一时半晌也想不出理由,瘪着嘴低下头去。
陆西星见状,抓耳挠腮好一阵,忽然想到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样亮晶晶的玩意儿:“我师父送我的,好不好看?”
阿宣知道她是想哄自己高兴,顺势凑近来点了点头。
她不是敷衍,而是眼前玉佩确实惹眼。
这玉佩透亮琥珀做底,一面是精雕细琢的花朵虫鸟,一面是衣袂飘飘的仙君,佩上系珊瑚结珠,下是明黄丝带,着实雅致非凡。
两人看了片刻,阿宣指着玉佩一面问:“这是仙人吗?”
陆西星闻言一梗:“是我师父。”
她在心里给老头连声道歉,这才继续说:“我师父压根不长这样,但他脸皮很厚,硬让工匠雕成这副模样的。”
阿宣抿着唇笑了起来。
陆西星见效果不错,又多说了几句:“我们几个徒弟都有这样的玉佩,一面刻师父的尊貌,一面雕名字对应的药材。但师父捡到我时没想到好听的药材名,就胡乱取了一个,所以我这一面,雕的就是些花鸟了。”
两人细细碎碎聊了半个时辰,直到算账的老先生过来,才止住话头。
正如陆西星所料,瞧病的人并未减少,因为卫决昨日在医馆前停了很久,上门的富商还多了几个。
...
总督府内,卫决听着暗卫一字一句禀报,手中狼毫忽然停了。
他沉吟片刻,问道:“捡来的?”
底下跪着的人不敢抬头,沉声道:“属下不敢虚言。”
卫决轻笑一声,似乎觉得有趣得紧:“去查她的身世。”
那黑衣侍卫点头应下,不过片刻,一列兵马从总督府后门而出,正是朝清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