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是青鱼街上最大的酒楼,听说是京城掌柜创办的分号,里头装饰得金碧辉煌的,是容州高官富人最爱去的地方。
陆西星早就想抽空去见识见识,却一直没留出时间,听卫决说了请字,不客气地应了下来。
到了望月楼,两人被小厮引着上到三楼,进了靠窗的一间大房。
看着底下人来人往,陆西星忍不住感叹:“真好。”
卫决替她倒酒,闻言抬眼问道:“哪里好?”
陆西星道:“菜好,人好,身体好。”
卫决道:“你还未尝过。”
见他瞧出自己敷衍,陆西星便执起筷子,随意夹起一片牛肉送到嘴里。
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些菜已经上齐了,但此时一尝,竟然热气不散颇为鲜美。她吃得愉快,对卫决也有了好脸色,拿手肘推了他两下:“好吃好吃!快吃快吃!”
卫决道:“我吃过了。”
他没说假话,方才出府之前,就陪老太太用过晚膳了。
陆西星嘴里的虾仁还没咽下去,闻言“啊”了一声,直到卫决拿帕子擦去她唇边的油,才嚼也不嚼吞了下去:“那你为何要请我吃?”
卫决收回手,将帕子仔仔细细叠好收进袖中,这才道:“给你赔罪。”
见陆西星茫然,他又补充道:“以后我不会咬脖子了。”
...
一天不整这出,这人会死吗?
陆西星勉强压住气,继续夹菜:“吃晚饭之前你不准说话。”
她本意是想让卫决安分一点,不想这人一双眼睛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竟然比斗嘴更令人不适。在他的目光下,陆西星被迫斯文起来,吃了个八分饱就要放筷。
刚想同卫决道声谢,陆西星忽然听见窗边传来争执,似乎是楼下吵了起来。
她起身凑到窗边,只见三四个男人骂骂咧咧将一名女子逼到路中央,还时不时推搡两下,任由女子摔倒在地。
围在两旁的人越来越多,陆西星看得不太分明,直到那女子抬起头来,才看清她的面孔。
不等卫决起身,陆西星已飞快奔下楼,四周觥筹交错的热闹声音一并消失在她耳旁,心中只剩那双悲怆的眼。
等卫决再跟上她,陆西星已经钻进了人群中。
围观的人一脸喜色,似乎许久没见过这样的闹剧,直到总督大人出现,他们才纷纷合上嘴,给卫决让出一条路来。
陆西星俯下身去,将那女子的手腕握在手中。
白日托着蝴蝶的白皙手掌,此刻沾满了污泥,唯有几抹血红从伤口中沁出,鲜艳至极,刺得陆西星眼睛发痛。
几个男人本想动手赶走坏事的人,却被卫决盛着寒意的眼神震慑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唉哟,客官莫要污蔑人呐!”青楼老鸨摇着扇,不知道是刚收到消息,还是见有人来了才敢出面,她拉着几个姑娘钻进来,急急忙忙道:“咱们这儿的姑娘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能说阿宣有花柳病呢!”
见有人来了,那几个男人气焰又嚣张起来,其中一个拉开衣襟,恶声道:“还说干净!这才过了几天,我身上就烂成这样了!”
原来她叫阿宣。
陆西星轻轻替她擦干脸颊的泪,这才抬头看那敞袍男人,只见他皮肤上长满烂黄的脓疮,露出的地方没有一块好肉。
那老鸨见了,当即举起扇子遮住眼,偏开头道:“咱们姑娘可是好好的,您怕是...去了别处吧!”
周围的人见了他的伤,本都后退了几步,听老鸨这么一说,又往陆西星身旁挤着,伸长脖子打量阿宣,目光直白而赤裸,似乎硬要从她身上挑出什么疤来。
这些人的目光都看向阿宣,唯有卫决,漠然盯着陆西星的侧脸。
她面上一派冷色,脸颊两侧略微鼓起,似乎在咬牙忍着什么。
比起这幅模样,卫决觉得,她还是摇头晃脑傻子一般吃饭的样子好看。
陆西星本想等这老鸨护人,但旁人的手都伸过来掀阿宣的衣袍了,那老东西还遮着扇,不肯多看一眼。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直接冲站着的人群道:“我是大夫,若大家想求个真相,便把人送到我医馆里去吧。”
敞袍男子闻言,立刻嚷道:“谁知道你和她是不是一伙儿的?”
陆西星若有所思,索性从袖中掏出一块玉来,朗声道:“我是清山医圣陆苍术的弟子,这是清山弟子的凭证,若有疑者,可自行到我医馆查验。”
说罢,陆西星又有点懊恼。
她同这几个人解释什么?
不再耽搁,她朝周围望去:“劳烦搭把手。”
看她要人帮忙,四周看热闹的纷纷退避三舍,只有几个身着轻纱的姑娘过来,七手八脚把阿宣扶起来。
阿良吃完饭又回来打扫卫生,忽然见陆西星扶着一名女子回来,这才慌张把灯点了,看清跟在身后围过来的人群,他惊讶问:“都是来看病的?”
人群里有大胆的喊:“你们这地方有花柳病的住过,咱们可不敢来看喽!”
周围有人附和了几声,那男子一脸得意,刚要再喊一句,就被人一脚踢中膝盖,竟然直挺挺跪了下来。
卫决收回腿,身后跟着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衣侍卫,其中就有黄升。
他见卫决如此,也学着主子在那男子身上踢了几脚。
医馆里,陆西星顾不得其他,她把旁人劝出去,从盘中挑出一只银色扁勺,低声对阿宣道:“对不住了。”
直到过了一炷香时间,里间的门才悄然打开。
陆西星将阿宣上下检查完,又把她的伤口妥帖处理了一番,除了手掌,阿宣的小臂、腰侧,甚至脖子上,都有被碎石擦出的长痕,那些石头又小又锋利,光是从皮肤里取出来都费了很长时间。
外头的人等了又等,却没一个肯走,有几个路过的见人都围着,上前打听了一番,就被七嘴八舌的观众拉住了,一同站在医馆前翘首望着。
阿良瘪着嘴,几次想哭都被温柔的姐姐们劝住,这会儿见陆西星从里间出来,嚎啕扑了过去:“师父!”
他年纪尚小,却也懂人言可畏。
陆西星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随即走到门外,冲外头的人朗声道:“她没有病。”
围观的人纷纷唉声叹气,不过片刻就散了,唯有先前围堵的几个男子被架在路旁,抖抖瑟瑟不敢抬头。
陆西星皱起眉,冲施施然坐在一旁喝茶的卫决道:“把你的人叫进来洗手。”
那么脏的人,也敢随便抓着。
卫决懒得站起身来,便招呼阿良过去喊人,又听陆西星道:“你自己回去吧,我今晚要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