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西星被他带到地牢里,才懂了她的意思。
偌大的总督府里,上头奴仆没几个,下头罪犯却奇多无比,他们被隔开关在木制的牢笼中,有的麻木望着,有的昏昏睡着,有的哀嚎刺耳。
陆西星的耳朵又在受罪,却不敢去遮,只好安静跟在卫决身后。
他方才洗漱后换了身雪白的袍,和血色地狱格格不入,好像这地方不是他造的一般。
走到最后,陆西星才发觉这间房有何不同。
宽敞的木笼中昏睡着数十个衣不蔽体的男子,唯有一个躲在墙角,看见卫决过来不住发颤,嘴里求着:“大人,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大人...大人!您看在往日情分上...!”
不等他说完,身旁几个男人被他吵醒,抓起摆在稻草旁的茶水喝了一口。
下一刻,陆西星的眼就被人捂上了。
耳边哀嚎和呻吟一齐传来,紧接着,卫决温热的呼吸拂到她的耳廓上。
他的声音轻柔斯文,似乎心情很好:“男人之间也能用合欢散。”
回到自己的客房中,陆西星当即展开信纸,要让师父接她清山。
她冥思苦想,足足磨了半个时辰才写出几段,仔细一看,上头却全是废话。
真相根本无法同旁人道。
她写得烦了,杀气腾腾将笔一甩,将那信纸揉了就扔,但忽然想到卫决的手段,又弯腰捡起纸团撕成碎片,这才狠狠将自己摔到床上。
她摸不准卫决的心思。
这人虽没对她做什么出格的坏事,但又是捉弄就是吓唬的,实在令人提心吊胆。
反正自己从小就背不好书,医术也没什么好提升的,师父对她了解得很,见她回清山肯定不会说什么。
明明是在劝慰自己,陆西星却越想越觉着丢人,躲在被子里悄悄抹泪。
第二日醒来,眼睛已肿成了核桃一般。
卫决不知道发什么疯,大清早就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要同她一起去医馆。
这会儿他举着书卷,眼睛却没落在字上,反而盯着陆西星的眼睛:“吓着了?”
陆西星举着一块沾湿的棉帕敷眼,恨不得把这玩意儿甩到卫决脸上去。
她道:“并不是。”
卫决道:“那是...太舒服了?”
说时迟那时快,裹水的湿帕从陆西星手中飞出,狠狠砸在卫决的书上,那泛黄的书页逐渐灰了,看得卫决叹气连连:“这可是孤本。”
他一脸惋惜,完全不见怒色,甚至称得上愉悦。
和昨日带陆西星看那吃里扒外奴仆的惨状时一模一样。
陆西星心道:别人受罪他高兴,自己受罪他也高兴。这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她深深呼吸,决定不再搭理这人。
卫决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慢条斯理将沾湿的那页翻过去,继续安静看书。
到了医馆,陆西星好不容易钻出马车喘了口气,忽然看见精致小巧的轿子停在路边。
她心中疑惑,没等发问,阿良就关心迎了上来:“师父,你的眼睛莫不是被谁打了!”
堂中静坐的几个病人都被他的目光吸引过来,陆西星刚想按住阿良,又听他凄惨道:“师父!你脖子也受伤了!你被谁咬了!”
卫决笑眯眯的,和颜悦色道:“这不是伤。”
陆西星扶着额,心中略感苍凉。
她早上被卫决抓出来,忘了把昨晚这人咬的痕迹遮去,这会儿被一群人盯着,实在丢人现眼。
钻进里间,她没忘记四处查看有没有暗卫躲着,这才换了件领子稍高的衣袍出来。
卫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倒是许知秋抿着唇坐在长桌前,似乎在等她。
陆西星不爱同人虚与委蛇,但还是那句话,人都来了,不好意思赶出去。
她面无表情坐回桌前,问道:“许小姐又有何事?”
许知秋的目光落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很快移开:“今日神医怎么和卫大人一起来的?”
她问得直白,也有些不礼貌。
陆西星笑了一声,客气道:“我住在总督府里,同坐一辆马车并不稀奇。”
闻言,那娇滴滴的少女立马红了眼眶,她恨恨瞥了陆西星一眼,抬脚就往外走,有人被她撞开,不仅一句抱歉都没听到,还被翻了个白眼。
陆西星心中对世家子弟的印象又差了一分,刚将脉枕归置在桌旁,眼前忽然出现一只蝴蝶。
这蝴蝶是竹子做的,翅膀用白纱裹了起来,呼吸一吹,白纱轻轻舞动,显得灵动非常。
她顺着嫩白手腕往上一看,不正是那日把自己错认成男子的青楼姑娘吗?
那姑娘今日不施粉黛,一张小脸如出水芙蓉,很是生动可爱,见陆西星认出自己,笑得更高兴了。
不知为何,她一笑,陆西星也想跟着笑,两人傻傻笑了片刻,她才将手往前一推,郑重其事道:“送你!我自己做的!”
陆西星惊喜接过来,又听那姑娘笑开了:“其他姐姐还说你不会收呢,我就说你不像这样的人!”
她的声音如同银铃清脆,陆西星听了,觉得莫说男人,自己都要动心了。
两人聊了一阵,直到目送着她回了青楼,陆西星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她的名字。
唉,美色误事啊。
因这姑娘来了,陆西星轻快起来,一整日都高高兴兴替人瞧病,只不过快关门时,有个少年郎冲了进来,扰乱了她的心情。
该说不说,这事实在有些难言。
那少年浑身破破烂烂,手里还提着个臭气熏天的包袱,熏得阿良捂鼻直骂,算账先生也躲到了里间去。
陆西星在清山上学医术时,闻过的腐臭比这更甚,但在容州过了半月清闲日子,现下也有点受不住。
她轻咳一声,不想让那少年难堪,只舒声道:“怎么了?”
灰衣少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等门外有人重重咳了一声,他才肃然坐直,红着脸道:“大夫,我这几日...有点不舒服,总是闹肚子,您能不能帮我看看?”
陆西星闻言,正要让他把手放在脉枕上,就见那少年畏畏缩缩动了,竟是将那包袱解开来,露出里头黄灿灿的秽物。
见陆西星脸色蓦然一沉,少年立刻打起哆嗦,口中道:“这是...送给大夫查验的!”
说完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阿良气得要追,被陆西星叫住了,回头一看,自家师父正提着包袱四角,将那东西扔到茅房里去。
屋内的臭气并没有因此消散,他只好继续捂着鼻子,大声道:“师父!你怎么不骂他!”
陆西星洗手拉过架上的帕:“也不是他自己想干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对脸面最为看重,就算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会主动提着这玩意儿在街上走。再说,他扔下这东西时,脸上既没有得意也没有高兴,多半是被人教唆的。
叹了口气,她吩咐阿良将后窗打开,又叮嘱他明日若是还有气味,医馆就停一天。
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扣门声,陆西星回头一望,正是卫决。
他倚在门口刚要说话,忽然皱眉后退一步,看得陆西星有点好笑。
“怎么了?”
她嬉皮笑脸走出来,这神色落在卫决眼里,活像一只得逞的狐狸。
卫决道:“请你去望月楼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