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决一声令下,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载着陆西星全部家当,稳稳停在总督府前。
陆西星站在门口,看着好几个满头大汗的黑衣侍卫守在车前,又感叹起卫决老奸巨猾。
难怪总督府里奴仆这么少,原来是粗活自有侍卫上。
她走上前去,轻声道:“不用搬下来,直接送到医馆里吧。”
那侍卫看也不看她,等卫决轻轻点了头,才驾着马车往青鱼街去。
不是,我还没上车呢...
陆西星愣在原地,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听见旁边一声轻笑,卫决和颜悦色道:“神医大可再叫一辆马车,府里多的是。”
那岂不是又多一个被抓来当马夫的侍卫?
陆西星懒得看他,这里离青鱼街不算太远,走过去也算消食了。
方才在马车上吃了太多,撑得她肚子有些不痛快。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容州的百姓认不出医圣徒弟,但认得出总督大人,一看青天白日之下大人跟着个姑娘,不免窃窃私语。
陆西星的听力极好,听着那些人小声议论着。
“这姑娘是谁?”
“莫不是总督大人的心上人?”
“生得倒是好看,可惜啊,怎么就被总督大人看上了。”
“原来总督大人不是断袖。”
...
这人名声属实不好,陆西星听不下去了,歪头冲卫决低声吼道:“别跟着我。”
听出她咬牙切齿,卫决反倒轻轻抬袖,指着一旁的铺子:“红豆羹。”
陆西星道:“我不饿!”
那人又转了方向,指着被孩子包围的小摊:“糖人。”
实在是忍了又忍却忍无可忍,陆西星恶狠狠转过身,拧眉凶道:“你这人怎么不懂得见好就收!”
卫决知道她要生气,步子却没收着,刻意撞上了抬的脚跟,一脚下去,虽说不重,但也在陆西星白靴上留下一个脚印。
他垂眼一看,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声道:“我还没见着好呢。”
一旁的观众见两人停下,议论得更大声了,那画糖人的老爷爷见状,也拨开孩童,眯着眼瞧路中的情况。
陆西星盯着鞋尖上的印,气血上涌比昨夜更甚,她深呼了几口气,再张口声音如蚊。
“谢谢你,总督大人。”
若是卫决以她声音太小为由让她多说一次,她拳头就要招呼到对方肚子上去。
正期待着卫决的反应,眼前的人却弯起眼睛,温声道:“不客气。”
随即潇潇洒洒钻进一旁的小巷,三两步消失在她眼前。
为什么不管犯不犯贱,都这么让人难受?
陆西星想不明白。
她一天过得七上八下,这会儿身子还跟要散架一般隐隐作痛,也懒得跟卫决斗了。
等一步一步挪到青鱼街,心情才好了起来。
正如陆西星所想,青鱼街比方才路过的道路宽出一倍,左右都是装潢气派的小楼,有的画了大大的茶壶,里头有说书人拍案之声;有的人进人出,出来的个个都挺着肚子,嘴角还沾着可疑的油渍。
更奇特的,是赌坊门前,几个无处可坐的客人在门口搭了桌子就地开赌,四个人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看得陆西星一阵咂舌。
比起清山下的小城镇,偏远的容州在她眼里,都称得上适合玩乐的繁华之地。
想着日子还长,陆西星忍住四处看看的打算,不想埋头赶路时,忽然被人拉住袖子。
“官人,来里头看看呀!”
陆西星听见一声娇吟,抬眼同那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四目相对。
那姑娘先是一愣,上上下下瞧了又瞧,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我认错了,姑娘莫怪。”
陆西星摆了摆手,不敢朝对方多瞧:“无事,无事。”
她今日穿着一身白袍,黑发了束了起来,低头之间,活脱脱像个文弱书生,也不怪旁人认错。
暗觉有些尴尬,陆西星问道:“你可知附近的医馆在何处?”
那姑娘见她有意缓和气氛,一下笑开了,裹着薄纱的嫩白手臂朝不远处一指:“就在那。”
“但那医馆很久没有大夫来了,你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她面上覆着厚重香粉,语气却真诚无比,陆西星咧嘴笑道:“我就是大夫。”
告别了惊讶的青楼姑娘,陆西星这才掩面而走,生怕被旁人看清脸。
活了十八年,被人认成男子还是头一遭,若是被师父知道,少不了要笑上半年。
越是丢人,她脚步越快,遥遥看到医馆的招牌,索性提着裙子一路狂奔,等她气喘吁吁到医馆前,发现令人生厌的卫决早了到了。
他摇着扇子,笑眯眯看向陆西星:“我走近路来的。”
谁问了!
陆西星扭过头去,掏出帕子擦汗,卫决见了那帕角绣金的卫字,脸上笑意更浓:“已经打扫干净了,不进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陆西星这才发现,那几个黑衣侍卫不仅把这打扫干净了,还把药材都分类归位好摆得整整齐齐,一眼扫过去,整个医馆都有模有样。
这间医馆不算太大,右侧摆放着高高的实木药柜,药柜之前是稍矮的柜台,也是韵味十足的棕红色。
室内左侧是一张半人高的长桌,长桌旁摆了个窄书架,颜色看来有些新,不如其他的透亮。
着实看不出是空了许久的样子。
陆西星在里头转来转去,瞧见里间摆了几张床,想来是放病人用的。
她面露喜色,刚回头想叫卫决,就见那人倚在门边,姿势十分不端雅:“不许睡在这里。”
简直是肚子里的虫子。
她被噎了回去,拉下脸回到他跟前,冷冷道:“我还需一个人架子。”
师父说过,许多百姓不识字,也不懂画,若想让他们切切实实知道自己病在哪里,最好是直接做个人出来,指给他们看。
清山上有不少这样的木头人,陆西星不求卫决给她个一样的,毕竟稻草人也不是不能用。
她还想仔细解释需求,却见卫决点头:“此事好办。”
陆西星疑惑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
卫决十分坦白摇了摇头,道:“容州牢狱里什么样的都有,就是剥肉麻烦,你需暂且等上两日,男女和孩童,我都给你送一个来。”
听他面不改色说出这么大段话,陆西星感觉心都停了一拍。
她忍不住抖了抖,背上隐隐发冷,卫决见她如此,将手中扇子展开,勾着嘴角替她扇了两阵凉风。
陆西星沉默半晌,忽然抬头冲卫决笑。
她这笑容真心真意,还凑得极近,看得卫决一时微微怔住,不料下一瞬,腰腹就传来一阵剧痛。
陆西星憋了一路的拳头,终于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