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陆西星挤出笑脸，手悄然摸到腰间银针。
吴勇没发现她的动作，脸上横肉直抖：“你还敢问！我往我这脚上洒了什么药！害老子成了跛子！”
陆西星往下一看，果然，先前缝上的伤口虽已结痂，但周围鼓起青灰一片，皮肤之下像是钻进去个小老鼠，看着叫人恶心极了。
她面不改色道：“我洒的都是止血的药，这是正常现象。”
冰凉的刀刃又凑近了一分，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吴勇鼻息重重，显然是气急了：“我找郎中看了，这分明是只治表皮不治内里的毒药！”
四周的路人纷纷围上来，其中有几个被陆西星治过病的街坊，面露担忧却不敢过来制止，陆西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那些人不要上前，吴勇见她不甚在意，刀架得更近了：“臭娘们儿，老子问你话呢！”
脖子被划出浅浅的伤口，有血渗出，沿着刀刃滴落在她的肩头。
这刀又砍猪又砍她，她会不会得猪瘟？
默默叹了口气，陆西星道：“你同人争执，是因为对方看了猪肉不买；桌上摆多把长刀，是因为你还干杀人越货的行当；当时其他人围观却无一相救，是因为你还找他们讨保护费。”
“我左思右想，你不是个好人，脚废了就废了罢，说不定能救更多的人。”
听了她这番毫无道歉意味的话，杀猪户双眼几乎冒出火来，陆西星抓住一瞬的机会射出指尖银针，直冲着吴勇阳池穴而去。
很准！
陆西星松了口气，却见眼前的人抬起左手，轻松把银针拔了出来。
准有个屁用！离得太近了！肥肉太厚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刚要弯腰逃开，就见那刀冲着她脑袋挥来，转瞬之间，她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听见刀剑相交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吴勇的鬼哭狼嚎。
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往后，阵阵冷风吹得她一缩脖子。
再睁开眼，吴勇双手从小臂被斩落在地，血和脏水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颜色。
卫决垂下眼，看她脸上未消散的仓皇，又勾起唇角将她拉远一些，免得血水沾湿她的靴子。
陆西星被他一拉，这才缓过神来跳开一步：“你怎么来了？”
卫决对她的疑惑充耳不闻，满意冲她点头：“好骂。”
她哪里骂人了！
要骂也是骂眼前这道貌岸然的总督！
这时吴勇扑腾着爬过来，眼里的泪被横肉夹了，分作三四道淌到下巴：“神医！神医救命啊！”
陆西星心道：“这得十斤猪头肉。”
她拂了袖子，还想再沟通沟通，卫决却在她耳旁低语：“该给老夫人把脉了。”
语毕，他不轻不重地扣住陆西星的手腕，把人塞进了马车里。
陆西星这才想起，她今日还要去总督府给老夫人把脉。
昨日她被老管事请到府里去，正是因为老夫人每日晨午睡醒，都觉得疲惫非常，非常不痛快。
陆西星望闻问切一顿忙活，没告诉老管事这是梅雨季节的正常症状，还装模作样开了副祛湿止寒的普通方子，叮嘱老管事明日再请她来。
赚富人钱，治穷人病，师父的口头禅被她当做箴言，身体力行地实施着。
草草处理了脖子上的伤，陆西星不想跟卫决说话，便撩开车帘，打算看看街边的风景。
但...外头的东西也太香了。
烧饼的咸酥，豆腐脑的绵甜，米线刺激的辣，还有说不出名，又勾人得厉害的糕点。
她放下帘子，默不作声盯着车璧的刺绣发呆。
卫决眼底带笑，问道：“饿了？”
陆西星斜眼瞟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刺绣。
卫决又道：“停车。”
这话是同驾车的小厮说的。
他低声交代了几句，那小厮便飞快跳下马车，转眼间捧了一堆东西回来。
方才陆西星闻到的，这会儿也都见到了，她看了两眼，生怕自己克制不住，便主动挪远了一些。
卫决温和道：“吃吧，不算在你诊金里。”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不吃就扣钱。”
陆西星瞪了他一眼，心道：有台阶不下是傻子。
她抓起一只炸得焦黄的油饼，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心道果然如想象中酥脆，忙着品尝时，有人递来一只绣金的帕子，她顺手一接，手指按上去，立刻出现了几个透亮的油印。
卫决盯着那方弄脏的手帕，又笑了起来。
到了总督府门口，天上飘起小雨。
老夫人今日精神尚可，笑眯眯坐在塌上同陆西星打招呼，见了她脖子围着白布，又拉着她左看右看，连问了好几句。
陆西星心中一暖，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卫决也懒得戳破她的谎言。
不得不说，陆西星给人瞧病时，严肃神色与昨日暴躁的样子完全不同。
卫决手里端着翠绿茶盏，毫无情绪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这场景在旁人看来，又是另一番神色。
老夫人和老管事对视一眼，皆是笑眯眯的，等陆西星把完脉出门，老管事这才和蔼道：“不知神医可愿在府中住下？”
见陆西星面上惊讶，他连忙解释：“神医不用担心，若您要外出行医，老奴不会管着您的。先前府里的大夫告老还乡了，现下老夫人年纪大了，实在是一点小病都轻视不得，老奴才出此下策，请您在府中常住。”
老夫人想要个孙媳妇好些年了，这会儿见卫决对陆西星另眼相看，心中生了盼头，不然给老管事再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
说罢，老管事摇了摇手里鼓鼓囊囊的钱袋，劝道：“总督府不会亏待您的。”
他说话时，卫决也施施然从房中出来，状似无意补充了两句：“青鱼街的医馆不还空着么？若小神医瞧不上这些报酬，便将那医馆也一并给人安排下来吧。”
青鱼街是容州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一路全是酒楼茶馆客栈，到了节日期间，往来的人能挤得脚不点地，在那开医馆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陆西星犹豫立在一旁，觉得不对劲，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卫决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东西，为何帮她圆谎，还补偿这么多东西？
她迟迟无法拒绝，卫决见状，弯唇挑眉道：“看来小神医有些顾虑，王管事还是另寻他人吧。”
陆西星听他要收回条件，立刻把顾虑拨到一旁，抬手道：“等等。”
卫决道：“小神医不用担心，总督府不是强人所难之地。”
陆西星道：“我答应。”
话说出口，她才发觉，卫决这招好像是欲擒故纵。
当官的果真没有好东西！
她抿唇怒视着卫决，却见对方笑着一点头，舒声道：“王管事，派人将陆姑娘的东西搬过来。”
老管事恭恭敬敬退下身去，只剩陆西星无奈望天，头顶的乌云仍然厚重，不知何时又要下雨。
这下是退无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