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升站得离门三步远,仍然能听见里头的声响,只好又退一步,捡起两片翠绿的树叶卷着塞进耳朵里,心中一片怅然。
以主子的身份地位,莫说官家小姐,公主都是一心求嫁,怎么让个小医女得了便宜?
就是找个丫鬟婢女来都好啊,事后随便杀了,也不担心出什么乱子。
只可惜这总督府里,除去今日帮着泡茶的小厮,统共才十九个人,除了两个照料夫人的,其他都是男仆。
黄升愤愤踢了一脚树,浑身不自在继续守着,直到天色暗下来,卫决才唤他进去。
推门一看,卫决已换了一身墨色衣袍,此时立在铜镜前。
“主子,这人...怎么处置啊?”
镜中的人一脸餍足,大抵是第一次开荤,满足神色竟然有些掩饰不住。
卫决盯了片刻,忽然生出些不悦。
“杀了。”
“属下刚刚查了,这位不是寻常大夫,是清山医圣陆苍术的徒弟...”
“那又如何?”卫决不耐烦地侧过下巴,看得黄升浑身一哆嗦。
跪了片刻,黄升鼓起勇气解释道:“陆医圣为皇上亲封,他统共十三个徒弟,若是杀了一个,皇上定会怪罪下来的...”
不劝还好,听他这么一说,卫决又勾起嘴角来,似笑非笑地问:“然后呢?”
黄升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呆在原地,等主子来抹他脖子。
忽然,里间飞出一句怒不可遏的叫骂:“卫!决!”
两人皆是一愣。
卫决一言不发,正想着如何让这女子死得其所,却忽然从铜镜中瞥见自己颈上的抓痕。
她指甲修得又圆又短,抓出的伤口都只有浅浅一层。
卫决轻笑一声,转过身淡淡道:“叫人备水。”
里间的陆西星一醒来,就觉得浑身不痛快。
那狗玩意儿发起狠来又揉又咬,无论她如何求饶都不受用,愣是惹得自己哭哭啼啼好一阵,才妥协将手掌撑在两侧。
扶着腰艰难爬起身,外头有人低声说话,模模糊糊听不出内容,但那人漠然的语气太过明显,陆西星心中猛地一跳,就吼出声来了。
等卫决走进去,就看见她裹了外袍挣扎着下床,一见自己就要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银针。
“脏。”他走上前去,把光脚的人抱回床上。
陆西星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嘴就要咬他,却被对方牢牢捏住后颈,不轻不重地提着脑袋。
她气得面上又红了,顾不得动作之间胸襟大敞,怒道:“你个疯子!”
卫决偏头看她的锁骨,自然地替她拉上衣襟:“我没疯,我是中毒了。”
陆西星又骂:“你若是不放我回去,我就杀了你这狗玩意儿!”
卫决点头:“稍等片刻。”
...
陆西星觉得浑身怒气无处发泄时,门外传来人音:“主子,水备好了。”
卫决看向她,语气舒缓得像在安慰:“先洗漱。”
若不是他方才还狠得像狼,陆西星都要信了他的做派。
憋着气甩开卫决,她一深一浅走向外室,送水的人已经退了出去,留了杨木承盘在桌上。
卫决一路眼看着她歪歪扭扭似要摔倒,偏生没有扶墙,也没有扶他。
倒是个有气性的。
他缓步跟在身后,纡尊降贵把棉巾沾湿递到她手边。
陆西星本不想接,但浑身黏腻实在难受,便冷着脸冲卫决道:“你出去。”
卫决一怔,心中有些好笑,却也听了她的话。
独自在房中胡乱擦洗了片刻,又收拾了四散的医书,陆西星这才提着药箱推门。
卫决还站在门外,蒙蒙月色下,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十分清晰,看得陆西星一阵恶寒。
衣冠禽兽。
她转了步子就要往大门走,却被蓦然钻出的老管事挡住去路。
“神医,咱们大人没什么事吧?”
老管事年迈清瘦,胡子已然发白,看得陆西星有些过意不去,她敛起周身戾气,温声道:“无事。”
得了安慰,老管事这才放下心来,方才侍从们当着他的面把神医掳走,还说大人中了毒,却不许他进正院,着实让他担心了许久。
他点了点头,又道:“耽搁了神医一日光景,总督府定不会亏待您的。”
老管事颤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拉起陆西星的手,脸上满是感激:“今日神医替老夫人和大人都看过了,该收二十两银子,这里有五十两,算是老奴的心意。”
不愧是总督府,给钱也太豪横了些。
陆西星刚要推辞,就听一旁立着的卫决发问:“小神医是按次收钱?”
寻常大夫不也是如此?只不过陆西星是富人收十两,穷人收十文,更穷一点的,就干脆不收钱了。
这有什么好问的。
她扭过头去,瞪眼看着卫决,却见对方施施然掏出一张银票:“今日神医替我看了五次,这些钱且收下罢。”
陆西星听他叫小神医,都觉得毛骨悚然十分不适了,这会儿见卫决厚颜无耻算着次数,更是气得拳头都硬了。
简直是不知羞耻!
她恶狠狠抽过那张银票,咬牙向老管事告辞,不顾腰酸腿疼大步朝府门走去。
回到租住的小宅,陆西星先是抓了几服药煎着,又从柜中拿出鲜艾草和菖蒲,烧水泡了半个时辰。
直到手指有些浮白,她才从半人高的木盆中钻出来,擦净水给自己上药。
除了手臂腿侧,连背上都有处处红痕,陆西星越擦药越烦躁,掀起搭在一旁的长巾就往地上摔,这一下她还觉得不过瘾,又踢翻了盛药的小木盆,只当这是卫决的头,一脚踢到墙角去。
直到隔壁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陆西星才收住手脚,继续龇牙咧嘴地上药。
洗净长巾,又把墙角的木盆捡回来放好,陆西星喝了先前熬的药,这才小心翼翼爬上床躺下。
易国十二州,医圣十三徒,天下说书人每每谈到医圣的事迹,都要把这句皇帝的夸赞拿出来念。
师父十三个徒弟各管一州,名声比宫里的御医还要大。
除了她这个多余的小徒弟。
鉴于陆西星记不住医书,师父本打算将她一直留在身边,但先前的南星师兄家中有孕妻,不得已要回去照顾,容州的位置空出来,怕是皇帝要问罪的。
陆西星看不过去师父的愁容,主动请缨来了容州。
好在,这里远离京城,地广人稀,除了卫决这只手遮天的总督,其余都是些告老还乡的老官。
陆西星本想混个一年半载就回清山,却被半途杀出的卫决欺负了一通,还露出了自己医术不精的马脚。
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陆西星昏昏沉沉想了半宿,连睡梦里都是裹着狼皮的卫决追她咬她。
大清早被鸡鸣叫醒时,她不觉得烦,反而有点庆幸。
租住的小宅在市井中,隔着薄薄的门板,有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传来。
陆西星简单洗漱了一番,正要去隔壁买碗素面吃,却被提刀的男人堵在门口。
来人名叫吴勇,是对面猪肉铺子的主人。
说来好笑,陆西星被人引着来看宅时,吴勇正和人吵得不可开交,他厚掌拍在木桌上,一把杀猪刀顺势弹起落在他的脚背,砍出了不浅的伤口。
陆西星替他缝了针,吴勇不仅送了她三斤猪头肉,还恐吓了房东,让原本的五百文房租降到三百文。
陆西星合上门,正要和和气气问他干什么,却见吴勇粗臂一抬,将那把杀猪刀挥到她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