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靓看着卫怜儿这个痴心女子,冷漠麻木的心,也会揪心的疼:“一辈子很短,你管得了那么多吗?我小时候,父亲是领兵一方的封疆大吏,我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小小七尺之躯硬要扛天下的重担扛得起吗?辛苦忙碌了半生,家也没了,我想念出逃东吴时,留在洛阳的妻子儿女,要是儿子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也可以当爷爷了吧。要是当年我不走的话,一起死在洛阳,也没有好遗憾的了。人啊,这一世,才华横溢的人老觉得自己是为别人而活,其实自己一辈子都过不好。两次见到家人死绝,而天下人呢?该吃吃该喝喝,谁管曹魏江山倒不倒,谁管哪些为曹魏江山流血的男儿。”
我错了?扪心自问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开始一直萦绕在心头。
诸葛靓一扇子敲在我的头上,“别想了,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吧,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仕途这一块就别想了,好在你有爱你的家人,死不了,给我好好活。”
天下最感人的事,就是诸葛靓这样自揭伤疤的安慰吧。原本结痂的伤口,为了我引以为戒不受伤,揭开看到刻骨铭心的伤。
我悉心照料十日,卫怜儿元气渐渐恢复。
叔父冷静十日,满腔的愤怒也得到化解。
刚好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佳节,又是叔父、卫娘子、诸葛靓、我和卫怜儿,我们一家五口聚在庭院之中,家里的槐树枝桠露出筋骨,像一丛丛嶙峋的手指,簌簌地指向天空。每个人都在忙碌中,错过了院子里春天百花齐放、夏日树木的郁郁葱葱,等到一家人整整齐齐聚在一起欣赏满园景色,一时枯枝残叶,午后卷起风沙弥漫的黄尘,天地间升腾起一股浑浊的萧瑟之气。
“天凉好个秋,又是一年了,混吃等死的日子,想通了也挺好。”诸葛靓叹道。
叔父自知是打伤两个孩子的罪人,甚是愧疚,碍于一家之长不肯道歉,陪着笑脸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秋日有何可悲,收获的季节,到处都是和谐丰收的画面。看五谷丰登,瓜果飘香,农家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要说悲伤,就是不事劳作的贵公子,会感受到秋风带来的萧瑟凄凉。”
两人斗嘴,逗的我和卫怜儿笑起来。叔父看着我笑,心疼写在脸上,我们叔侄两人第一次冷战如此之久。
我主动说道:“叔父,您的收获是最大的?”望着叔母卫娘子,“我看到叔母走路小心,步子也沉了许多,最重要的是腹部微微隆起。”
卫怜儿抱着卫娘子:“您怎么没跟我说,真好,我要加倍好好照顾您。”
诸葛靓别过头去,倒不是不想祝福叔父将要添新丁的喜悦,实在是触景伤情,别过头去,不让我们看到他的悲伤:“好啊,秋高气爽,畅快。”
叔父一直碍于诸葛靓会伤心,所以从未提及此事,今日全家团圆大和解,没办法,才聚在一起。我自作聪明之语,却把叔父的的良苦用心埋没,让诸葛靓师傅陷入悲痛。
叔父斜瞪我一眼,本来就没有赎罪的我,不禁打个冷颤,诸葛靓转头刚好看到:“郗隆,你这人,太古板了,就是爱小题大做,这样反显得我是肚量狭小的人,你可要自罚三杯。”
“我们没有酒喝,你们却罚酒喝,糟蹋了美酒,我喝一个美则美矣,心花怒放。”
我听声音猜出来是国相,“国相,您来了。”我飞快跑过去,蹦蹦跳跳抱住他。
刘弘逗趣道:“我可不是国相了,团圆节来聚,可是你家的亲人啊!”低头刮我鼻子一下,“还蹦蹦跳跳,朝堂里大义凛然的小英雄,不失童真,甚好!”
“好的,师傅。”我有些扭捏地叫道。
诸葛靓不乐意了,“我天天教的徒弟,还帮他们家问诊治病的,你跟我抢徒弟。”
我说道:“好,好,好,都是师傅,都是我的亲人。”
诸葛靓还是不满意,戏谑问道:“好小气的师傅,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人家串门,也不带礼品,少些礼数,小时候师傅教的东西,学的不扎实。”
老友斗嘴,特别温暖。
刘弘自然不服气:“诸葛靓,你可有福气,我给你送上一份大礼。”
诸葛靓眼都亮了:“有多大!”
叔父郗隆心里盘算着,家里添新丁,诸葛靓孤寡一人必然悲伤,虽然自己小有名气地位保媒说亲有几分薄面,可是碍于诸葛靓还是逃犯的身份,哪家的女子会嫁给她!于是,心里早就想求助神通广大的刘弘了,今日要是解决了,也可将心中的大石落地。
只见庭院门口一人,探出头来,叔父失望的从起身站来到一下子落座在石凳上,我凑上前去:“叔父,不要失望,你看诸葛师傅脸上的泪水,这份礼品真打动他了。”
庭院外,雍容华贵的老先生,快步跑了过来,与诸葛靓拥抱在一起,抱头痛哭:“二十年不见了,你好狠的心,怎么舍得离开我们,远走江左。”然后细细打量,“苍老许多,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吧。我在洛阳城南灵台那边有一豪宅别墅,环境优美舒适安静,靠着黄河边,你住在那边,到时候我送去凝脂奴婢好好服侍你,安抚你空虚的心灵。”
“得了,我不去,一家人在这里住着热热闹闹挺好的。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跟小时候一般不正经。”
“你呀,就是太过正经,别跟个苦行僧一般,及时享乐,一品大员千头万绪,看那些豺狼虎豹王八蛋当道,看着就来气,当个富家翁多好。”
三个从小到大的挚友,坐在一起面面相觑,三个人也算是殊途同归,都成了朝廷宫斗的失败者,官场仕途的失意人。
低头过后,互相看着苍老的面庞,笑了起来。
羊琇调侃诸葛靓:“你看你白面书生,老成什么样子了。”
诸葛靓回敬到:“你才老呢,养尊处优的还好意思老。”
刘弘帮腔:“诸葛靓,我不是说你,人家都说江南水乡养人得很,你这人就是到哪里都不会享受。”
“得了吧,属你最老了,操心过多。”
三人举杯同乐,我感受到真正的好友,他们不会把诸葛师傅当做无依无靠的弱者同情,而是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就如小时候一般互相开着玩笑,纵使地位相差悬殊,分隔数十年,依然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