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许莫负隐隐地察觉到,骊山灵让自己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即便是仍在汉朝的时候,朝堂上的男人见了自己都不愿规规矩矩地喊自己君侯,骊山灵打头尊她也同样只肯叫她神相,只怕后面的改口是有什么会让常人难以接受的艰巨任务交予自己。
但她并不惧怕,上辈子自己躺平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而有如此浩如烟海的书卷供给她,再难的事又如何呢?
朝闻道,夕死可矣。
许莫负当然没想到嬴政真实的诉求确实很简单:只要在必要的时候肯去死就行了。
几乎一目十行地将那本册子消化完毕后,许莫负郑重地向骊山灵发问:“骊君,无功不受禄,你可以交付于我第一项任务,我好回去差办。”
嬴政正陶醉于后世烧给自己的评价“千古一帝”之中,猛的一下被吓了一跳。
“不急,你现在年岁不大,好好钻研始皇帝派给你的书籍便可,尤其是……丹药。”
许莫负哑然失笑:“莫不成,你的救秦主意就是让我换掉那几个制毒的方士,配些药膳让始皇帝多活些时日?”
骊山灵摇头否认:“倒也不是。干涉历史就必然需要插足朝政,以你的身份想要干涉朝政,总得先做出些特别的成绩才能使你取信于皇帝。”
反正也不会真的让你干涉要紧的朝政免得你出事,只是想把你放在身边看着而已。嬴政在心里追加道。
许莫负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那之后呢?”
“首当其冲的就是干涉立储。”骊山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立储一事需要人心帮扶,而且,在这事上锻炼下这女子的思量也不错,上一世许莫负能让温县在河内动乱中稳据,多少有些才学,是个使得上的人才,自然是要好好培养,锦上添花。
不论如何,他既然要用她,且他们二人已然命运相连,信任是必须的。上辈子她什么都不做,他也赏与她家中金百镒,何况如今能重来也多亏了她曾经的誓言。
嬴政发问:“君侯不妨说说,你心中最合适的储君应当是谁?”
许莫负开口道:“我认为,与其先确立储君,倒不如先拉起匡扶他的臣属班子。”
嬴政用目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秦国宗室的诸多公子,就历史经过看来,只有成蟜的儿子子婴靠得住。这一世公子子婴与帝位无争,且上一世,他能沉得住性情诓骗赵高并杀死他,重新执掌秦国权柄,想来是一个靠得住的。只可惜的是等他做完这些事,各路诸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这辈子我们提前联络上他,再联合冯去疾、蒙恬、章邯等人,或许能及时地处置掉赵高和胡亥这两个祸患,保新的二世皇帝无虞。”
说到这里,许莫负苦恼地扶了一下发髻。
“可是公子子婴,因为其父长安君谋反一事,向来为人低调内敛、谨小慎微,哪怕提前告知他有这种可能,凭借他的身份和性格……估计他也根本不会相信吧。”
“更何况,不管是前面说的那些宗室人物,还是后面说的这些朝堂栋梁,凭着许家的实力,我是一个都不可能认识的。”
“现在,我家就实打实地认识了一个赵高。显然,赵高怎么着也不可能把到手的皇帝宝座让给其他孩子吧?何况赵高这个人还有着通天一般的嘴皮子,听说之前他犯了一次大罪,蒙毅将军要依律处死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说服了始皇帝,不仅什么刑罚都没有受,后续更是官复原职。”
嬴政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赵高日后能成气候,确实与他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这样看来,始皇帝还是会死在沙丘,胡亥还是会称帝,这件事恐怕很难改变。只能想办法在后面搏一搏了。”
“当然,还有一着险招——如果能够提前杀死胡亥,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就是实行起来恐怕很有困难。我现在虽能让人倒霉,但也没见过因为倒霉死掉的。再说,杀人也不是我擅长的事,就算要因为负秦重来一次,我也不乐意被官吏抓住行刑。”
“算是最下策的备选方案吧,只要在几年后忽悠赵高,我善于相面,希望能够帮胡亥公子看一看。这样,就能有机会刺杀胡亥。”
“杀死胡亥一事,倒可不必。”嬴政打断了许莫负的话,“他今年才九岁,一切还来得及。”
嬴政不是一个渴求亲情的人,但在亲自下令杀死三个弟弟,并与母亲彻底决裂后,他不太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
“你说得对。”许莫负点头,骊山灵没同意自己杀人的想法,还算能处,“或者还有更好的办法。我有相面的本事在身,忽悠始皇帝千万不要去立胡亥,说不定也能行。你应该还记得吧?始皇帝三十二年,卢生会受命前往海上寻仙,那时候他就会带回一句谶言——”
“亡秦者,胡也!”
“我只要在此之前尽量打出卜筮的名声,就有机会完成你的委托,趁此机会告诉始皇帝,千万千万不要立胡亥。”
“立谁都行,就别立胡亥那个倒霉玩意儿了。”
“如果换一个不作死的二世皇帝,忠心的朝堂班子不受清洗,内里暂缓长城灵渠之工事,使民有休息,六国余孽便无所借力。外有猛将章邯、蒙恬据险关而抗匈奴、百越,蛮夷便不能侵犯中原。如此,秦国未免没有希望。”
嬴政的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手上的书简,他对许莫负的回答并不是十分满意。这些工程,在上一世朝堂上讨论的结果是不得不修。那些战争,也不是秦不出关进攻便能依靠固守险关就能避免的。但暂时,他自己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想到了那个人。那个告诉自己可以统一六国的人。
“君侯方才提了那么多大秦的人才,怎么独独不提及左丞相?”嬴政有些迟疑地开口,“你可是觉得,始皇帝信任他可是个错误?”
许莫负摇头。
“有人说,左丞相李斯因为极尽忠诚而死,也有人说,他不过是一沽名钓誉、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件事,只能交由皇帝自己评判,我无法甄别。”
大概是因为许莫负也辜负了始皇帝,所以她其实对这个谋臣存有一定的同情,可要问她信不信任这个丞相,许莫负也不敢保证。
骊山灵抬头,透过窗楹望向骊山陵穹顶逐渐增强的天光:“现下已近天明,君侯,我先送你回去。余下的事务,且待下次再议。”
许莫负再睁眼间,已在家乡的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