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莫负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到了一叶扁舟之上,而且——身体还恢复到了她二十岁的样子。
临终那晚的阴差就坐在她对面,看起来也比之前年轻不少。
许莫负没有感叹自己的身体变化,因为她看到了更令她震撼的东西——
这里的水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色,看起来温润又稠密,潋滟的波光十分耀目。而在这流淌的河水上方,天穹中缀着无数星子,只是他们不像许莫负常见的星星那样闪烁不停,而是用冰凉的白光恒定地照耀着这一方天地。旷阔波折的河水两岸,是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亭台水榭,随着小舟的移动而移步易景。四通八达的小道向幽深处蜿蜒,楼宇间的回廊似绸带般曲折,若不是许莫负不识水性,此刻真想抛下礼节游过这银河,前往这些宫殿般华美的住所一探究竟。
那‘阴差’早已料到许莫负会如此震惊,有些自豪地微笑着,耐心等候这个东张西望的姑娘回过神来。
“真美啊。”许莫负发自内心地感叹,“你们阴间可真够漂亮的,要是死了之后能来这里觅一处府邸长住,那我这辈子给始皇帝当牛做马也不亏。”
“也不是都这么漂亮的。”‘阴差’说,“只有骊山陵才修得这么阔绰华美。”
原来这里是骊山陵。许莫负睁大了眼睛,难怪乎这么像秦宫,原来就是秦宫啊,打扰了。
“我懂了,你是底下专门负责安顿始皇帝的阴差,对么?所以才缠着我让我一定要履行诺言。”
许莫负看着对坐十分养眼的男子,如是发问。
“可以这么理解,你可以叫我骊山灵。我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确保大秦的江山可以稳固发展。”骊山灵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我知道你的诺言并非由你本人发起,并且,如若不是你能够重溯生命的特殊性,秦的覆灭将变成一桩难以挽回的事。因此,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工作,我这里自然也会有相应的奖励。”
骊山灵细长的丹凤眼在他说话时格外生动,许莫负想,这个阴差真的很热爱自己的工作。热爱工作这一点很好,说明条件还能进一步谈。
“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把自己的疑虑尽数托出了。”
“神相但说无妨。”骊山灵很给面子,还用上了尊称。
“你也知道,秦国的覆灭实在是件非常难以挽回的事。如果始皇帝依旧刚愎自用、重蹈覆辙,我若率领全家隐匿于山林,自托秦民,可还算负秦?”
“虽算不得负,但乱世中若能觅得如此良处,黎民又何须受流离之苦。”骊山灵定定地望着许莫负,漆黑的眸子暗含着笑意,“鸣雌亭侯自己受苦且罢,还要拖累父母兄嫂,可能舍得?”
他们待自己极好,如果因为老爹一个感恩的诺言就拖累全家人,大可不必。许莫负又开口道:“如若只我一人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骊山灵像是看穿了许莫负下一步的心思似的继续说,“假使你如上一世一样安居一隅,招兵买马投奔刘汉,虽则你自己衣食无忧,可终损子孙福运。假使你临阵脱逃,谁也不帮,全家老小必折损于兵荒马乱之中。倒不如尽力一搏,有我在一天,管你看书算卦吃香喝辣样样不少,不过是反复折腾直至成功为止,如何?”
许莫负的确不能容忍自己再次被命运推动随波逐流这一种可能。上一世的自己,轻轻松松看了几次面相就混到了侯位,这一世不仅能确定那么多人的秉性发展,还知晓秦灭的弊端,怎么着也得博个世袭的头衔,最好再争取一下免死机会,省得日后女儿依旧不长眼找那个游侠成亲,最后被拖累落了个夷三族的结局。
“然而救秦,又谈何容易呢?”得加钱啊,许莫负暗示。
骊山灵摆了摆手:“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你只要遵从我的指使,全力做我颁布给你的任务就可以了。为表诚意,君侯不妨随我先参看第一份奖励。”
许莫负点头,她还是相信骊山灵的能力的。
小舟在一处格外宏伟的楼阁前停下来。楼阁极高,通体漆黑,只有墨绿色的玄武瓦当添缀了几分色彩。阁前伫立一块巨大的黑石,走近一看,原来还篆刻有一篇规整的四字骈文。
“这是朕……正中间的藏书阁。作为你应允我的奖励,就将它先开放于你了。”
许莫负想,刚夸完骊山灵有能力,没想到他说话又有点小结巴了。算了算了,先赶紧看看这里都有些什么稀罕物什为好。
骊山灵紧跟着兴奋的女孩进门。
外面看着就阔绰异常的藏书阁,里面也十分宽敞,高大的书架分门别类地设立在不同楼层中。这里的地面不知道是用什么铺就的,可以反射烛火的灯光,让书架间的每一处都亮堂堂的。
许莫负兴致勃勃地找到了存放卜筮书籍的区域。虽然始皇帝已经发放给她家里许多的卜筮书了,但阴间的书她来没见过,当然是更香啦。
《滴天髓》、《子平真诠》、《千里命稿》……许莫负随手一拿,全是些她没见过的书目。更有趣的是,书中记载的易术均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如果只是答应骊山灵帮忙就能拥有这座书阁里所有藏书的阅览权,那许莫负一直给秦朝打工也未尝不可。
重复去人间混也不是什么难事,谁会嫌弃知识多呢?
许莫负草草翻阅许多书藉,挑了这些书里看起来最基础的一本,津津有味地起来。
而在另一边谎称自己为骊山灵的嬴政,也因为自己搞定了这个不安定因素感到轻松愉悦。他并不指望许莫负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只要确保她愿意好好活着别噶在自己之前就行了。他心里盘算的是,如果自己的决策出现失误,可以直接拿好处换取许莫负自我了结,如此,便可以及时回档修正错误。
返档之后,诸多不易,但嬴政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