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山城到军营之间并没有修葺好的路，谢斩关一行人是从大草地上穿行而过。
走着走着，马车突然猛烈一颠，颠得王聿祯都从座位上飞了起来，和天青抱着一起摔到了地板上。
谢斩关赶紧跑过来，掀开马车门帘查看。
王聿祯问发生了什么。
谢斩关说：“这草地上看着平，其实都是被草盖住了，下面是不是有坑可真不好说。要不人家车行不愿意租车给咱们去军营呢。”
天青扶着王聿祯站起来：“这是掉坑里了？”
谢斩关也挺无奈：“这条路按理说我是挺熟悉的，坑还比较少呢。”
这时候车把式颤颤巍巍地说了：“将军，你那时候就说是你要用车，我们东家怎么可能收你的银子？东家的爹娘都是你从北川军手里救回来的。”
谢斩关摆摆手：“一码归一码。先别说银子的事，你想办法把车拉出来吧。”
王聿祯提起裙角说：“我下车去。”
谢斩关和车把式立刻拦她：“你别下！”
王聿祯坚持要下车，她可不想留在车里当累赘。
可刚下车，她就有点后悔，她没想到这里的风就像是在东西南北上下左右都有人在抽巴掌，本来就摔得松了些的发髻没几下都吹得散了一半，长长的头发像是头巾一样裹了满脸，她只能用手抱着头发。
马车下面的地面不是泥土，有些沙质，王聿祯和天青站在一旁看他们拉车，没看多久，就觉得脸上晒得发烫。
王聿祯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晃得半天眼前都发黑。
没想到这么凉快的地方太阳这么毒！
终于能上车继续走了，王聿祯和天青坐在车上抓扶手的力道都特别大，她们再也不想被扔到地上了。
好在谢斩关又点了两个兵和他一起并排走到前面去趟路，又发现了一个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刨出来的洞，让马车避开了。
王聿祯刚松一口气，就觉得手指头痒痒的，转头一看，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墨绿色甲壳虫正在她的手指上探路。
一声直穿云霄的尖叫声刺入了谢斩关的耳膜。
虫子被谢斩关扔出去之后，王聿祯哑着嗓子问：“我身上带了驱虫的香囊，为什么这虫子还是会找我？”
谢斩关想了想，说：“南方的神仙管不了北方的鬼？”
王聿祯：“……”
她有很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尽管如此，马车到达军营的时候，王聿祯身上的骨头已经要被颠散了，就算马车没有再摔进坑里，可在没被修整过的路面上走过，马车一直晃晃荡荡，王聿祯觉得自己像是混在粮食里面的泥巴块，放在簸箕里颠一颠，颠散了就可以和死虫子一起被扬出去了。
有谢斩关在，马车没有停在军营门口，而是进了军营，一路来到了一间大屋子门口，因为王聿祯的头发都散了，一团乱麻一样糊了一头，王聿祯一点都不想被人看到，没等谢斩关来扶她，她就想从车上跳下来躲进屋里面去，可她忘了她骨头散了，落地的一瞬间脚上无力，直直朝地面倒下去，万幸被一双陌生的手扶住了。
王聿祯抬头一看，看到了一张古铜色，笑得憨厚老实的圆脸。
谢斩关赶紧抱起王聿祯，把她抱进了屋子。
这屋子分里外间，外间挺大，赶得上衙门的大堂，墙上挂着好几张地图，墙边有一张正常的书桌，窗边有一张像床那么大的桌子，桌子上整整齐齐堆着着很多纸，桌子下面好几溜抽屉
里间不大，靠东墙边有一张床，床头有一口旧箱子，箱子上亮着一盏油灯，箱子边有一把长条凳子。
王聿祯搂着谢斩关的脖子，问：“那孩子是谁？跟你真像。”
谢斩关把她放在了床上，说：“那是六千。”
王聿祯又问：“也是你收留的？”
谢斩关把箱子上的油灯放到凳子上，掀开嘎吱嘎吱响的箱子，翻出一把缺了齿的木头梳子，帮王聿祯整理头发：“这孩子是在三千之后救回来的，那时候他在北川军中当军奴，已经被吓着了，不会说话。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好不了了，谁能想到带回来才半年他就恢复了。可毕竟被吓到过，脑子缺根筋似的，傻了吧唧，我想让他在黑山城里找个人家过普通日子，可他不肯，他说要去救更多的孩子，没办法，就放在了军营。可他不伶俐，学武也学得不好，可他嘴严，也没多余的好奇心，让他干啥就干啥，执行命令绝对没有折扣，我就让他负责整理我的营帐、保管信件和各种地图等等。你也别怕他看到你头发乱的样子，他只知道你是我媳妇，根本不懂你好看不好看。”
王聿祯好奇：“你身边这样收留的孩子一共有几个？”
谢斩关的手顿了一下：“前前后后一共有二十一个，现在还活着的有十一个。”
王聿祯的心口一下就揪紧了：“没了的，是战死了？”
谢斩关点头：“嗯。其中有一个是替我挡了刀，刀破开了胸腹，当场没死，熬了两天人才没了。”
王聿祯突然就不想再问了。
谢斩关吸了一口气，仍旧在说：“叫千的，有三个，三千、六千、八千，其余的有一十、五十、七十、九十、四百、八百、九百、二万。刚开始用救回的人数命名，后来用绞杀的敌人数量命名，最后觉得还是直接挨个儿数方便。”
说着话，谢斩关放下了梳子，说：“我不会梳女人的发式，只会男人的，没跟你商量就给你梳了这么个头，你不会怪我吧？”
王聿祯转过身看着谢斩关：“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谢斩关在王聿祯面前缓缓蹲下：“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真正的生活的地方。”
王聿祯又问：“你在担心你的那些下属说的那些话让我伤心？”
谢斩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吧……何氏和卢明义的媳妇据说是表亲，在促成我和何氏这件事上，卢明义很卖力。我能想到他的意图，他也是在用‘联姻’这样的方式巩固他在黑山军中的地位。还有，我们这些将领的媳妇都是到了黑山城这里找的，黑山城这地方小，而且我们还为了安全，肯定要找知根知底的女人，能选择的范围就更小，所以要说这些女人之间一点亲缘关系都没有，我都不信。之前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我觉得，这种姻亲关系，”谢斩关低下了头，“会坏事。”
王聿祯勾起谢斩关的下巴：“你就是想说这个？那为什么大老远把我带到这里？”
谢斩关搂着王聿祯的腰，把大脑袋埋进王聿祯的怀里：“我怕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