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谢斩关走了进来,听了半耳朵,立刻找了个下首的座位坐下,就像是个求学的学生一样。
王聿祯看了他一眼,毫不避讳地对谢者华说:“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而且‘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任何一位君主都不会放任在外的将领做大,甚至很多朝代当中有明确的规定,驻外将领的家眷、孩子必须在京城生活、长大,防备的就是这些在外的将领造反。”
谢斩关连连点头,还挑了个大拇指。
王聿祯:“事实上,造反的将领真的非常多。但凡你表现出一点对权力的追求,将来你在外驻军,朝中免不了有人会在皇帝身边进谗言,只要皇帝有一丝一毫的相信你就很危险了,三人成虎的故事将再次上演。”
谢斩关插嘴道:“就像我对权力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只会说大白话,连那些文绉绉的文书都看不明白,连学都不想学,怎么会想着治理天下?所以咱们皇帝压根儿不信我会造反。”
王聿祯看了看谢斩关,又对谢者华说:“但是你的成长环境注定你不能再用你爹的这一招。所以我认为你可以去接近那些年幼的不能够决定朝政的皇子,去做他们的玩伴,而且表现出对权力毫无追求,反而更喜欢其他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比方说喜欢黄金、武功或者武器,对朝政也不要随便发表意见,不论是对你爹有利的还是无利的,你都表现出不感兴趣,这样将来不论是哪位皇子登基,都会认为你没什么野心,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同时你还有除权力之外的兴趣爱好,这就让皇帝在需要赏赐你的时候知道该赏赐你什么。历史上就有功高震主,让皇帝们赏无可赏,最后不得已而杀之的将领,你不能学他们。”
这回谢斩关都震惊了,脑子里把这些年做过的事都想了一遍,好像没有功高震主,这才放下心来。
王聿祯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段话:“和皇子们相处的过程当中,你不要去向他们施恩,尤其是大的恩情千万不要有。如果你选择了将来的君主,就让他向你施恩,你欠的恩情越重越好,最好是救命之恩。”
谢者华:“这……我太无所不能了,他们怎么能救我的命?”
王聿祯神神秘秘地一笑:“你不会游泳。”
谢者华:“!”
谢斩关:“!”
谢者华从王聿祯的房间出去后,谢斩关半晌不说话,他完全想不到,王聿祯没有让儿子学习游泳的用意在此。
他听京城的同僚们说起过,家里有意愿让孩子学游泳的,大多在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就请了泳师父,也就是说,至少在孩子六七岁的时候王聿祯就已经想好了孩子入仕的问题。
谢斩关叹了口气,不服不行,他那时候在干嘛?当一天将军杀一天人吧。
王聿祯看谢斩关在发呆,她喊了他一声,谢斩关回过神来,说:“夫人,我带你去一趟军营吧。”
王聿祯点了下头:“行呀,我还没见过军营呢!以前光是在书上看到各种描写,很不过瘾。”
谢斩关立刻起身,叫来三千安排他们去军营。
王聿祯站在二堂门口等了好一阵,三千才回来说马车安排好了,天青问他为什么这么慢,三千可怜巴巴地说:“这边将军府里只有一辆马车,就是何氏带去京城那辆,可我之前都是在将军身边侍候的,哪里知道府里没马车?我跟着将军来回都是骑马的。我没办法,又跑去找咱们过来的时候用的马车,可卸车还没卸完呢。最后没办法,我跑去街上雇马车。问题是,我只知道城里的力巴们用的那种大板车从哪里雇,不知道能让夫人乘的那种厢车去哪里雇。我打听了一路才找到地方,可人家一听说是去军营,东家又不愿意。”
天青问:“为什么不愿意?有买卖都不愿意做吗?”
谢斩关在一旁接话:“因为远。从城里去军营,若是跑快马的话要大半天时间。若是乘坐马车,现在出发天黑之后才能到达,我们还要在军营逗留,马车回来那要三天之后了。况且这一路的路况不好,马车稍有不慎就会断了车轴。”
天青叹了口气:“现在还没到晌午呢,天黑才能到!这是挺不容易的。”
三千说:“所以我许诺了双倍的银子,人家才答应的。”
王聿祯问:“你没跟东家说,是将军要用的吗?”
三千头摇得特别快:“将军从来不让我们用他的名头。以前难得回来一趟,从来也不觉得什么不方便,以后……将军该说你还得让我们出去说呀,我要是不说,谁能知道我是将军府的?”
天青瞪着眼睛问:“这话说的离奇,在咱们京城,我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尽管我和夫人不常在市井中出现,但是很多大店的掌柜和东家都是认识我的,我出去办点什么事情人家也卖我的面子,哪怕就是赊账他们也是肯的。你是将军身边的小厮,他们竟然不认识你吗?”
三千说:“那能一样吗?你跟夫人那是在京城过日子的,我跟将军的日子是在军营过的。要说混个脸熟,军营附近的那三五个村子里的买卖人都认识我。”
王聿祯问:“可我进城的时候,在街上看到有些百姓是认识将军的。”
谢斩关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腰杆:“那是,我在黑山这一带,那可就是保护神。不少读书人专门画了我的像在街上卖,还有人家把我的像挂在家里,一天三炷香供着。之前有人要给我立生祠,我觉得膈应,就像是还没死呢就看到有人给我上坟,我没让。”
王聿祯斜眼瞅了瞅谢斩关:“万幸你没让。”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王聿祯想到了从黑山城到黑山驻军的路不好走,可没想到实际情况和她想的差别还是挺大。
从黑山城的北门出来后,景色变得很开阔,树木不多,地面上都是绿莹莹的草,天空的蓝色从这个天边一直笼罩到那头的天边,蓝宝石一样的色泽,透亮透亮的。
天上的云也白得耀眼,就像是刚出生一样不染尘埃。
更让王聿祯喜爱的是大片大片的云朵透在地面上的影子,随着云的漂移,影子也在缓缓前行。
谢斩关吼了一嗓子,让唱个曲,随行的亲兵突然齐声“喊”了首歌。
真的是喊,没有什么婉转的曲调,一个个支楞着嗓子,比着看谁吼的声音更震得慌,直到有一两个嗓子叉劈,像是捏住了嗓子的鸡,大家才笑着把调降下来。
听着这么不着调的歌曲,看着广阔无垠的景色,王聿祯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仿佛世界上再没有值得窝在心头的事。
广阔,生命就应该如此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