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上,怀姝向韶泽说明了山寨中所见之事。
纪律严谨如军队的山匪,牢房中关押的清一色青壮年男子,疤脸男人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如此种种。
韶泽给她看过丹青画,两人一同陷入沉思。
这画上她穿的衣服,还是蛮安族族长给的,见过这副模样的人,除了蛮安族人与当时在南境的军队,就只有孟家弟子了,就连谢静姝都没见过。
再者,画上还有她的刀,这是孟江堂亲手锻造,只有孟家与相府的人知晓全貌,她总算明白,为何络腮胡一看见她就知道她手中有一把刀。这画出自何处,似乎并不难猜,熟知定邦与这身打扮的,除了孟家别无他人。
怀姝将画卷好,摇头说道:“他们一开始的目标,绝不是我。”
那座黄土堆砌的牢房中,只有男人,疤脸男子对她出现在其中,显然也有些意外,他能有这幅画,只能说明他与孟家某人还有联系。
韶泽也很赞同她的推测:“一般的山匪,不大会讲究纪律,更多的是一些落山为寇的亡命之徒,他们只抓男人,又不要钱财性命,用处是什么?”
两人相对而视,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抓壮丁!”
古往今来,抓壮丁的事迹数不胜数,多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纪律严明,说明他们的组织庞大,有着鲜明的等级制度。
很少有达官显贵会去走山道,怕就怕在荒山野岭之间遭遇不测,他们在此截人,不容易牵扯官司。
“你昨日见过信王殿下了吗?”
韶泽摇头:“还没,昨日先去了总督府看呈状,信都治理得很好,呈状记录也没发现什么纰漏。”
一如传闻中那般,信都治理有方,粮产与经济稳居帝都之外的四都之首,百姓们对吕开云与万俟枭均赞不绝口,发展不比帝都差多少,甚至有隐隐超越帝都的趋势。
“那正好,经过山匪一事,今日可以顺理成章的进信王府,我也可以以当事人的身份拜访。”
韶泽不置可否,低垂着眉眼,看上去不太开心。怀姝见此,问道:“怎么了?”
“我似乎,不该拉你入局。”
从当初春狩引荐开始,怀姝遭遇险境的情况大大提升,不论是奉旨平乱还是南境遇险,再到眼下的山匪,似乎都与韶泽有着间接关系。
怀姝愣了愣,看出他有些自责,笑着出言安抚:“今时不同往日,我俩一同见过宿久舒后,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不开彼此,况且家国当前,你我皆是大徽子民,何谈入不入局这一说。”
韶泽没有回话,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紧,干涸的血液干巴巴的紧绷,磨出一点点细碎的粉末。怀姝看到了,朝外头赶车的车夫要来水囊与手巾,浸湿了手巾拉过他的手,掰开他的拳轻轻擦拭着:“你这样,我会忍不住怀疑,你很关心我。”
韶泽看着他,张了张嘴,很想说他叫她同行存有私心,话到嘴边又想起丞相对他说过的话,皇帝不会同意他们两家结亲的。仔细一想,他该和怀姝保持距离的,不能给她任何奢望。话锋一转,他道:“你若待在相府,不会遭遇这些。”
怀姝不置可否,绕过这个话题:“我去萧府,不能叫他们看见你满手是血,我怕姨母多想,待我问候过姨父一家,便随你去见信王。”
他对怀姝的执念本不深的,之前在帝都,她总会围着自己转,想方设法要讨自己欢心,他淡然处之,认为自己还不到成家的时候,他想让自己功业再高一些,等到父母催促,他便去向陛下请旨赐婚,那时他觉得来日方长,认为怀姝总归会是自己的,也没想过皇帝会不会忌惮。
可丞相一席世家之说,却给他当头一棒。他越是显赫,他与怀姝距离便越远,眼下内忧外患,他更没有偃旗息鼓的道理。
若不是怀姝几次三番涉险,他也不会感慨世事无常,只想把怀姝藏在安乐乡,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守护,但他仿佛什么都没做好。
怀姝不是那种不问世事的千金大小姐,她有自己的主见,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或许她比他还要明白,只要怀家权势在手,她的婚配不由自己做主。
那她为何还敢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静了片刻,他突然问道:“怀姝,你真的喜欢我吗?”
擦干净他的手,将手巾放到一旁,偏头看他:“不然呢?不够明显?”
“你知不知道,陛下或许不愿意看到我们两家和睦。”
将相之和,是国家昌盛的象征。但手握重兵的将,与执掌朝廷局势的相,多少会受到皇帝的猜忌,帝王生性多疑,皇权不可侵犯。
一直以来,韶泽与万俟博文关系甚好,他从不质疑皇帝的决定,也几乎不会去揣度圣意,他不关注世家之间的龃龉,只做自己分内事。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怀姝感到很诧异。
她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会喜欢我。”
怀姝笑了:“这种事还有得选?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全看自己心意。”
“如果代价是失了圣心,韶家不会同意。”
怀姝脸上笑意愈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不是非得娶我,我不明白你心中负担为何这样重,我只问你,我的存在,是否真的令你感到苦恼?”
不,不是苦恼,是不甘心。韶泽承袭韶老将军的武官之位,一方面是真的想报效国家,另一方面是韶家世代忠良,断不会在他手里因一己私欲失了圣眷,皇帝只喜欢听话的臣子,只有不受忌惮,才能拿稳手中的兵权,韶家才能武运昌隆,于是韶家从不娶家世显赫的女子当家做主。
正因如此,皇帝几乎从不干预韶家用兵之策。
说到底,家族鼎盛,也是存有私心的,谁都想光耀门楣,韶泽也不例外。
见他沉默不语,怀姝没有了追问的兴致,凉凉吐出一句:“好了,我明白了。”
韶泽怔了怔,她明白什么了?刚想开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怀姝径自下了马车,不曾回头看过一眼,一句话隔着车帘飘进来:“将军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没等他回话,怀姝已踏步离去,进了萧府大门。
韶泽低头看一眼擦拭干净的双手,叹息着垂下眼睑。罢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