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摇晃晃打在他的脸上,双眸紧闭着,面色带着点潮红,右边下颌处溅了些许血迹,已然干涸,呈深褐色。
身上穿着一袭淡蓝色锦袍,沾了不少灰尘,右肩处破了一块,浸着血,发冠散了,如墨的长发凌乱的洒在地上,发间夹杂着干草与雪松针,看样子他是在雪松林里遭遇了袭击。
怀姝伸手去推他,试探着喊道:“商谨之?”
没应,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她抬手探上他的脸,手下滚烫,是在发热。怀姝收回手,蹲在他身旁看了一会儿,心中疑惑,他怎么会在这?
看得出来他情况不妙,怀姝掀开他衣襟一瞅,便见里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不知是不是没处理好伤口,血迹已经蔓延出来了。想来是山匪们半道截了他,发生冲突才受的伤,他们也好心的帮着包扎过伤口,其余的就没管了。
见他头上冒着汗,汗水打湿了鬓角碎发黏在脸颊,眉头紧锁着,很不舒服的样子,怀姝解了氅衣披在他身上,取出干净的手帕为他擦过汗,扭头望向牢房外面,里头无人把守,只好攀着木柱子朝外大喊:“喂,来人啊,有人要死了!”
她没喊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山匪,却把络腮胡喊了过来。络腮胡神情不悦,扶着腰间大刀走过来,站在怀姝身前:“谁要死了。”
怀姝朝地上看了一眼,笑着讨好道:“这位公子受了伤,现在发着高热,若不及时救治,怕是不好。”
络腮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眉角微微一挑,似是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差点把他忘了。”他也没有开门,“我会叫医师过来看他,且等着吧。”
话一说完,他就转身出了牢房,叫医师去了。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背着医箱的长须大夫匆匆赶来,络腮胡给他打开门,怀姝自觉避开,站在墙角观望。
大夫端着一盏煤油灯,径直走到商谨之身旁,蹲下身子,给他把脉看诊,最后解开他的衣带,作势要拆绷带,刚打开绳结又停住,想到此地环境不太干净,回头朝着怀姝道:“姑娘,麻烦你扶一下,老朽给他清创换药。”
怀姝依言过去,扶起商谨之靠在自己怀中,大夫这才取下绷带,露出了下边肿胀发红的伤口,伤口约有五寸长,看不出深浅,可见其皮肉外翻,隐约流着淡黄的脓液,是刀伤。
大夫见状皱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从箱中取出一把小刀,认真的在火上烤过,看一眼怀姝道:“没有麻药,清创会有些疼。”
疼总好过死,怀姝没说话,默默点点头。
大夫握紧刀,刀锋接触伤口,要将那有些腐败的皮肉生生刮下来,商谨之有所察觉,眉心皱得死紧,身体率先做出反应,猛地一颤,险些让刀锋走偏,好在大夫收刀及时,才没有再新添伤口。等他不动了,继续下刀。
好在商谨之仍处于昏迷状态,刮肉疗伤的痛楚不至于全然承受,大夫刮得鼻尖冒汗,他还紧闭着眼,只是从他满头汗水看得出,这滋味十分不好受。
络腮胡站在门口扒拉着指甲里的灰尘,偶尔抬头看来一眼,始终没什么表情。
重新上过药,大夫仔细缠好绷带,抬手擦了擦汗,如释重负:“好了,我会再开一张消炎止痛的药方,每日按时煎服即可。”
怀姝轻轻放他躺平,盖上氅衣,朝着大夫颔首致谢:“有劳了。”
大夫点点头,没说什么,挎着医箱走出去,络腮胡再次落锁,带着他出去了。
这时有人送来今日的饭菜,一叠没什么油水的青菜和白米饭,还有一碗清水,牢房中的其他人纷纷上前领过,一声不吭的埋头吃着。
怀姝不觉得饿,端过清水喝了一口,转头看向商谨之,低头望向数量不多的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喂他一些。
罢了,相识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般想着,她端着水蹲在商谨之身旁,扶他靠在自己肩头,小心翼翼的往他嘴里送着水,他也没有抵抗,小口小口的咽下去了。
一碗水很快见底,怀姝放下碗,正打算放他躺平,却见他幽幽抬起眼,醒了过来。
他的视线刚好看到怀姝温润如玉的下巴,再往上才是她的全脸,他愣了愣,恍若沉在梦中,有些不确定道:“怀姝?”声音低沉沙哑,虚弱无力。
怀姝闻言,低头看他,扯出一个笑:“是我。”
商谨之目光陡然清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挣扎着要坐直身子,伤口猛一拉扯,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怀姝好心扶住他,语重心长道:“别乱动,刚换过药,这里头的大夫可不好请。”
商谨之静坐半晌,靠着没受伤的左臂撑在地上,缓缓移向墙边,背靠墙壁坐下,抬手捂着伤处,对于怀姝出现在此感到不解:“你怎么在这?”
怀姝盘腿坐在他旁边,背部倚着墙,抓了几根干草在手中把玩,语含无奈:“说来话长,你呢,你又怎么会被抓来,之前不是说要在帝都多留一些时日?”
她还记得商谨之搬出相府之前,孟华容问过他之后的打算,他的回答是要在帝都住着,考察一下当地的商户情况,好端端的,怎么又回信都了。她也没看到萧云义,此行应该是商谨之个人的计划。
商谨之半垂着眸子,目光落在满地杂乱的干草之上,长叹一声道:“族人传信给我,说家母病重,叫我回家看看,为加快脚程便走了山道,结果半路遇到了山匪,于是便到了这。”
这些山匪也不全是滥杀之人,从这满室的牢中人来看,都没什么受伤的痕迹。怀姝瞥一眼他右肩,询问道:“我看这里的人都毫发无伤,怎就你被人砍了一刀。”
商谨之摇摇头,道:“起先他们也没动手,但我赶着回家一刻也不想耽误,我远行常备弓箭,见他们好言相劝也不肯放行,拉弓射杀了几名山匪,他们恼羞成怒,群起而攻,我身手有限,为防我再次伤人,这才伤了我张弓的手。”
“你一个人来的?”像商谨之这般的有钱人,出趟远门总会带一些护卫,保证自己安全。
他侧首看过来:“事发突然,没带随行。”
那日他本在帝都考察商情,府中下人匆匆来报,他来不及安排护卫,草草启程。况且信都治安好,这条山道他也不是没有走过,没听说过什么山匪作乱的先例。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你没暴露你自己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