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北上,韶泽没有再和怀姝同乘一辆马车,各自相安无事。
五月中旬,春潮已去,夏韵袭来,沿途北上,可见道路两侧开了许多梨花,连绵不断,簌簌坠满枝头,离信都越近,越能察觉到丝丝带着凉意的风。
信都地处大徽北部,回温较慢,怀姝已披上了氅衣。
他们没走官道,而是选了一条较近的山路,不用经过层层盘查,能够节省不少时间。北方少雨,多种植一些细叶乔木,故而见得多的是雪松。
雪松林繁茂昌盛,还未到结果的季节,但那飘在风中的松香味很好闻。怀姝撩开遮帘,向外望去,远远能看到信都主城渺小的城门。
前方韶泽的马车已经停下,他掀帘下来,走到怀姝马车一旁,与他说话:“我对信王了解不多,你先不要与我同行,我们分开入城。”
去靖都时,有纳兰若叩门,襄都的襄王又与韶泽是旧识,有几分交情,他们便没有过多避讳,信王与他们相交甚少,未免他起疑,还是分开形式要好。
怀姝没有异议,从善如流:“萧家也在信都,我先去拜访姨母一家,再想办法去信王府。”
韶泽点头,与苻阳先行一步。怀姝放下遮帘,吩咐车夫:“一个时辰后再走。”
车夫在外边应了一声,怀姝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耳边传来了车夫惊恐的声音:“什么......”他话没说完,最后一个字被封入喉中。
听到重物落地声,鼻尖飘来浓重的血腥味,怀姝猛然睁眼,见到藏青的车帘布染了一片深墨色,还在轻轻晃动。
怀姝握住定邦,一手搭在刀柄上,将其隐于氅衣之下,随时做好出刀的准备。
不多久,一个蓄着络腮胡的黑脸汉子掀了帘,往里一瞅,愣了愣,怀姝刀已出鞘寸许,络腮胡回头喊道:“兄弟们,是个女人。”
怀姝动作一僵,汉子已将车帘撕下,他的身后还站了二十多位身形魁梧的黑脸壮汉,个个手里带刀,刀刃磨得发亮。
其中一个男人道:“正好,给寨主送去。”
怀姝皱眉,握紧手中刀,知道是遇见了山匪巡山,心中虽有些忐忑,却还是镇定道:“什么人。”
络腮胡轻蔑一笑,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游移,定在了她藏于氅衣之下微微隆起的手上:“小姑娘,动刀动枪的多不好,你别怕,我们虽是山匪,却也是讲道理的山匪,我们不伤女人,只是想请你去寨子里做做客。”
怀姝瞳孔微缩,他怎会知道自己带了刀?她脑中飞速运转,信都历来治安良好,没听说过有山匪作乱,万俟枭治下甚严,想必不会像姜饶那般瞒而不报,山匪应是近来猖獗的。
韶泽应当已经顺利下山,没有碰上他们,若是发现她久没去信王府,自会生疑,眼下山匪虽杀了车夫,但没有对她动手的意思,看样子只是要封了她的退路。
这般想着,怀姝收刀入鞘,决定不要轻举妄动。她笑了笑,说道:“独自出门在外,带把刀防身罢了。”
络腮胡没说话,侧开身,下巴朝旁边一点,示意她自己走下马车。
她伤势差不多痊愈,打这些人不见得会输,但没十足的把握也不打算冒险,顺从的走下了马车,络腮胡见她很识抬举,勾唇一笑,向她伸出手。
看出这是要收她的刀,怀姝没动,细声细气道:“这位大哥,我不会武功,这刀像个摆设,家里人送的,拿着比较安心。”
他哼了一声,依旧伸着手。
没办法,她不想硬拼,只好将定邦递出去,络腮胡去接,一下没有抽动,皱眉看着她,怀姝道:“劳烦大哥好好保管。”
他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冷笑道:“你不会以为,我们还会把刀还给你吧。”
怀姝没接话,松了手。
山匪们将她围在中间走着,逐渐偏离山道,七拐八绕的穿梭在雪松林中,看样子是有意要混淆她的视听。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寨子,寨子四周建有望楼,各站着一位手持长矛的守卫,他们不像是一般松散无纪律的山匪,个个精神饱满,目光犀利的逡巡着。
山匪们从大门进入,寨子里有不下五十座茅草木屋,四处走动的都是成年男子,没看到一位妇女亦或孩童。络腮胡将缴获的长刀递给一个年轻人,怀姝注意到他带着刀进了一个有人把守的屋子,想必那就是山匪收藏赃物的地方。
一路上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无人过问她的身份,更没提及到要缴纳赎金放人之类的事。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条不紊的忙活着自己的事,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投喂良驹,也有整齐排列巡防的,除去人们走路发出的声音,以及马匹打着响鼻,几乎没人说话,出乎意料的安静。
络腮胡带着怀姝走入了一个黄土堆砌的牢房,牢房不算大,被割分为四五间,宛如手臂粗的木柱子紧密相接着,里头关了不少蓬头垢面的人,粗略估算也有八十左右,皆是成年的健壮男子。
他们畏畏缩缩的依偎在墙角边缘处,麻木的双眼跟随着进来的人移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在挤满了人的四间牢房尽头,还有一个布局更小一点的牢房,里面铺上了干草,看上去条件要好上许多。
络腮胡径直走到尽头,翻出钥匙打开了门,侧开身,示意怀姝已经到达目的地。
她也没有多想,抬脚踏进去,随即听到了关门拖拽锁链的声音,牢门上锁了。她微微侧首:“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络腮胡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淡淡说道:“没抓过女人,得等寨主回来看过你,才知道怎么安排。”
说完,不等她回话,转身离开了。
牢房光线阴暗,只在墙面点了几根浸了煤油的火把,幽幽的照着,白日如黑夜。
怀姝环视四周,心道当真是暗无天日啊。她正打算走到墙边坐下,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绊了她一下,好在墙面离她不过一臂远,足以让她伸手就能够到,这才避免摔倒。
这里头太暗,视野有限,刚才没发现什么,直到这时才看到,这间小小的牢房里不止她一人。
地上横着黑漆漆一条身影,看不清脸,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闻过的人便知道,这是血腥味,那人似是受了伤,被踩了一脚也不动弹,静静躺着,不知死活。
借着微弱的火光,怀姝凑近去看,越看越觉得眼熟:“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