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夜空繁星点点。
万俟佑邀两人留宿王府,韶泽与其有事相商,去了书房,怀姝独自回了客房。
书房房门紧闭,透过窗纸,可以看见两道相对而坐的身影,随着烛光燃烧,偶尔晃动。
万俟佑用手帕擦着一柄宝剑,剑刃锋利无比,泛着幽幽冷光。这剑是他封王外派时皇帝所赐,剑名照胆,盼兄弟间肝胆相照,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万俟博文希望他能从军,去做朝廷的武将。
他擦好剑,将其收入鞘中,面色平静:“本王志不在朝堂沙场,若非身为皇族,也不会囿于这王府方寸之地。”
万俟佑向往江湖,想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可以天地为枕席,饮风啖露,不追求锦衣玉食的朱门富贵,是自由人,这在他身为皇子时期,就已展露。
只是先帝已逝,新皇赐剑令他镇守襄都,他的脚,再也迈不出封地之外,政务压身,不上战场已是他的底线。
太多人渴求声名利禄,都想去做人上人,万俟佑含着金汤匙出生,却对其弃之敝履,他心不在此,故而推拒了万俟博文指他为将的意愿,这份责任太重,他不想担。
今日韶泽与他小试身手,发现他武艺毫不逊色,又自带皇室威望,的确适合从军。韶泽想了又想,还是提出想让他投身武将行列,可他依旧一口拒绝。
皇帝都请不动他,韶泽又怎能说服。
他也没有气馁,循循善诱:“历来武将,都是能者担之。”
万俟佑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本着敬重强者的心思,还是客客气气的反问:“大徽有你,还不够吗?”
“末将自会竭尽全力保大徽周全,可朝中除我之外,还有几人可以剑指番邦异族,将来战事若起,末将能胜便罢,若输了亦或战死,谁来顶替?”他说着生死攸关的事,脸色却很平静,云淡风轻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万俟佑也不算愚钝,听着韶泽说出这些重话,不禁揣测起近来是否有大事发生,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松口:“将军战无不胜,是大徽的脊梁,你若断了,无人能代你执掌军中。”
韶泽名动天下,外邦之人对其闻风丧胆,是大徽展露于外的威吓。但,正因他过于无可替代,他败不得,也不能败,可以说,他代表着大徽的士气。他看似风光无限宛如天神,可实际上也是大徽致命的弱点。
虽说大徽现下风调雨顺,百姓欣欣向荣,难保天有不测风云,需得思变。国内和平多年,武将早不如文臣繁荣,能独当一面者,更是少之又少。
他年少成名的一战,是在三年前,先帝崩逝,拓月见新帝年轻,欲废和定公主后位,万俟博文震怒,韶泽自请挂帅,领兵直抵北境,一举攻下拓月边城,砍断拓月军旗放言,大徽的公主,从不甘居下位。
拓月原先看他只是个无名小将,不以为然,挥兵迎战,更有细作在大徽军中饮食下毒,等到迎敌之时,许多将士上吐下泻,毫无还击之力。
韶泽服用临时解毒的猛药,强忍身体不适,披甲上马,手持一杆银枪,杀入重围,挑下了敌军头领首级,逼退敌军,后有潜入敌营,连杀数名拓月将领,放火烧了粮草,这才给了大徽将士乘胜之机。
拓月见其势不可挡,终于正视这位少年人,知道新帝不好惹,眼看着韶泽就要领兵打入都城,这才打消废后念头,携厚礼求和。若非如此,拓月的国境怕是成了大徽版图。
但因新帝登基,不欲大兴战事,于是接受了拓月的和平盟约。
人人都认为他是少年意气,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天生的将星,殊不知,除他之外,当时朝中无一人敢对拓月行径有何置喙,和平得太久,被人蹬鼻子上脸犹不自知。
仔细说来,拓月惨败,其实是败在轻敌。
那时他便发现,大徽武将,少了几分方刚血气,这在南疆与拓月偶有摩擦时尤为明显,每当朝廷要出兵之时,都仰望着韶泽,无一人主动应战。
后来,韶泽声名鹤起,不少小国为寻求庇护,纷纷求援徽帝,借调韶泽抵御外敌,因是指名征用,更是没有大徽其他武将的事了,于是真正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将军,现在的大徽朝中,只有韶泽一人。
这一点,万俟佑清楚,韶泽清楚,万俟博文清楚,但大徽的臣民不一定清楚,他们似乎只知道韶泽厉害,知道他从来只打胜仗。
韶泽微微垂首,沉默不语。他并非怯战,也绝不是贪生怕死,在他承袭父亲衣钵上任武官之时,便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准备。只是近来事多,且在帝都见过宿久舒之后,他心中不安到了极点,大徽武将后继无人。
万俟佑不知道南疆发生的事,但看着韶泽面色有些凝重,还是出声说道:“将军何故杞人忧天。”
韶泽轻轻摇头,语重心长道:“大徽有我,但大徽不能只有我。”大徽需要更为新鲜的血液,不能只将他一人奉上神坛,能真正守护好一方安宁的办法,只有绝对的武力。
窗外忽的吹过一阵风,吹的床边槐树叶子哗哗作响,风过后,寂静无声,万俟佑长叹一声:“若真到了国家危难之际,本王自会出面,只是现在有你,烦请将军武运昌隆,让本王,再贪图一段国泰民安的光景。”
韶泽知道劝不动他了,于是起身准备告辞。
“你去找方宏文吧,他有建功立业的壮志,身手也不差,比本王更合适。”
韶泽静了静,躬身一拜:“末将告退。”
他举步离开书房,正往自己卧房走去,还未推门,听见旁边客房打开了门,循声望去,便见怀姝斜倚在门口,双手环胸看着自己。
她看一眼韶泽回来的方向,回眸注视着他,薄唇轻起:“聊聊?”
韶泽动作稍顿,推开门,让开几步,做出请君入内的姿势。
怀姝从容走入房中,她虽不知道韶泽找万俟佑谈了什么,但看他神情落寞,不比先前邀请万俟佑商谈时稳重,多少猜到了几分。
韶泽不是争强好胜之人,白天答应和万俟佑比武,不仅仅是盛情难却,看得出来,他很欣赏万俟佑,再结合先前万俟博文赐剑留他任职武将的往事,他们所谈的事情,八成离不开军务。
怀姝毫不客气的径直落座,抬眸看他:“你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