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七日之后,韶泽两人已抵达襄都。
襄都位于三国交界处,很少发生明面上的摩擦,各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从靖都越往襄都走,路途肉眼可见的崎岖起来,沿途开放着葱葱郁郁的阔叶树木,绿意正浓。
不似万俟止那般不管政事,襄王万俟佑与总督方天棋共治襄都,两人爱民如子,此地天朗气清堪比帝都井井有条,理应先去襄王府拜访。
韶泽扶着怀姝走下马车,共同在门口站定,抬眼望向鎏金烫字的门匾。
门口把守的侍卫见了,斜抢拦路道:“来者何人?”
韶泽自宽袖中取出皇帝手谕,举过头顶:“大徽大司马将军韶泽,奉命巡边,拜访襄王。”
众侍卫闻言,连忙单膝跪地行礼:“拜见将军。”
待到他们平身,领头的侍卫说道:“请将军稍等片刻,殿下正与总督大人议事,卑职先去通报一声。”
韶泽收回手谕,微微颔首:“有劳。”
没过多久,一位身穿藏青胡服的俊朗男子走了出来,他身旁跟着一位着绛紫官袍的中年男人。
胡服男子笑容满面,跨步走到韶泽身前,大手一拍他道:“韶将军,好久不见啊。”
几人相互见过礼,这才进入王府,万俟佑有意无意的瞥了几眼怀姝,压低声音在韶泽耳边说道:“她怎会跟着你一起?”
韶泽余光瞄过怀姝,同样压低声音道:“陛下念她平乱有功,特许她离都,我来巡边,她便跟了过来。”
关于怀姝的事迹,万俟佑早有耳闻,听闻此言,饶有趣味的笑了笑,心领神会。
襄王不是爱侍弄花草的人,故而府中没那么色彩缤纷,除去几棵老槐树,更多的是兵器,院落很大,中央设了一个角斗场,呈八角形,周围没上护栏,看样子是他以武会友的地方。
万俟佑带着他们穿过格斗场,拐过长廊凉亭,来到了议事厅,分别落座之后,开口道:“再过三四月便要回都述职了,怎的这时候派你巡边来了。”
府中下人递上热茶,随即退了出去。
“陛下担心边境生乱。”
“哦。”万俟佑点点头,赞同道,“也是,南境出了乱子引得朝廷出动,多事之秋谨慎些好。”
他端起茶碗,撇了茶沫轻轻一吹,又看向方天棋:“刚好,你才从边地回来,可向将军汇报。”语罢,抿一口热茶。
方天棋起身,道:“我军驻守西境,严格按时巡查,目前尚未发现有何异动,且西境不通商,也并无一人通过城门入境。”
韶泽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是相信方天棋的能力的,早在先帝时期,方天棋还在帝都为官,初任京府通判,后政绩考核优越,一路青云直上,官拜京兆府尹,历来执法公正严明,起码从未在他手中流出过冤假错案。襄都处境微妙,于是先帝指派他来做了总督。
算起来,方天棋在位时间,要比万俟博文称帝时长多出一倍不止。
此来巡边,不一定要真的踏足边界,因为这样耗费时间太长,怕是赶不上都官述职之前回到帝都,且他们本来的目的,也是探探诸位王爷是否存在异动,有方天棋作保,韶泽自是不必再去边境一看。
方天棋以断案能力优越而连连拔擢,这点在来襄都的路上,韶泽便说过了,怀姝默默在一边喝着茶,时不时看一眼方天棋,一言不发。
万俟佑放下茶碗,握着手腕活动了一下,看向韶泽道:“上次见面还是在年初述职的时候,你与本王定下比武之约,不知今日可否应约?”
韶泽勾唇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拱手应道:“全凭王爷做主。”
“好。”万俟佑站起身,朗声笑道,经过怀姝身旁,顿了顿,“不知怀姝小姐可有见过韶将军武场风姿。”
她倒真没见过,帝都不像战场,不必打打杀杀。见万俟佑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顺从说道:“不曾,多谢王爷让臣女开眼了。”
万俟佑笑了笑,径自往格斗场走去。怀姝走在韶泽身旁,问道:“你与襄王关系如何。”
“尚可,他以武会友惯了,早想和我打一架。”
她没见过韶泽正式与人动手,他在蛮安族对族长出手,以及那日夜访宿久舒,都没动过真本事,所以她也很好奇韶泽的身手。
万俟佑在一排排兵器架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柄坠着红缨的银枪,握在手中挽了个圈,单手将其背在身后:“将军精通各式武器,战场之上常用长枪,本王斗胆,与你试枪。”
韶泽选了一柄与他相似的长枪,试了试手感,随即抱拳道:“请王爷赐教。”
话音一落,万俟佑一抖长枪,日光照在铮亮的枪尖,折射出一抹刺眼的光芒,伴随着凌厉的破风声,枪身如闪电向韶泽面门袭来。
韶泽身形未动,单手持枪当一声扫开攻击,紧接着双手握杆,由下向上斜刺,直抵万俟佑咽喉,他来不及收枪格挡,只得后撤两步,见一击未中,韶泽枪身一旋,红缨猛然绽放前冲,刺向万俟佑面门。
万俟佑不甘示弱,双手抬枪挡下,举脚踢开长枪,收枪环腰一转,单手握住枪尾前顶,枪出如龙。
场上打得难舍难分,却又点到为止,双方不分伯仲,长枪耍得出神入化。怀姝看得入神,冷不丁听到方天棋的声音:“怎么样,襄王殿下武艺不比韶将军差吧。”
正看到韶泽抵着枪尖空翻落地,与万俟佑对换了位置,怀姝转过头来看向方天棋,莞尔一笑:“襄王殿下武功高强,的确比得上我家将军。”
方天棋伸手捋捋胡须,轻笑一声:“哦?你家将军。”
怀姝恍若未闻,耳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她不着痕迹的靠近方天棋,语气诚恳:“素闻方总督断案如神,小女很是钦佩,故有一事想请教大人。”
方天棋笑了笑:“愿闻其详。”
“小女听过一个故事。”顿了顿,见韶泽枪尖已架上万俟佑肩膀,后者侧首躲过,依然胜负未分。“说是有一个大户人家,因某些事得罪了大人物,最终被人灭门,殊不知那户人家还有个遗孤外逃,后来那遗孤长大,要为家人复仇,这事对或不对?”
“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从道义上讲,不算错。”
怀姝点点头,继续说:“这位孤儿无处容身,隐姓埋名藏身一个富贵人家,且颇受优待,有人告诉他,这是认贼作父,于是他对主人家暗下毒手,这事怎么说?”
韶泽一枪刺出,势如破竹,万俟佑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眼看就要摔下格斗场,他连忙将长枪嵌入地面,借力转身改道,躲过一劫。
方天棋沉默片刻,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思索了一番,凝着眉道:“那得看主人家是否真的与其有仇,再者,他也算受恩于主人家,这不好评判。”
“有仇如何,无仇又如何?”
方天棋静静看她一眼,忽而失笑道:“小丫头,你是不是想问,这仇是不是非报不可?”
怀姝笑而不语,默默看着他。
方天棋如今已过不惑之年,长身而立,依旧意气风发,他说:“这样的事,本官见过不少,法易判情难断,听你所说,那个孤儿在灭族之灾中,实属无辜,不论他是否真的认贼作父,但他起了害人之心,并且有了伤人之举,按理来说,这是错,可滔天血恨在前,他若不报,又是罪,诛心之罪。”
谢静姝似乎没得选,整日看着自以为是仇人的怀家,风光无限,她无法不报仇,无法忍受诛心之痛。
方天棋最终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是肯定了复仇之人的心境,许是他看过太多类似的事情,对此表现得平静无波。